《于默声处》尉格言

3、第 3 章

　　手臂被猛地向后拉扯，我惊恐地哭号，使出全身力气挣扎。
　　力量陡然加大，我惊呼一声，不可控制地向后倒去。
　　我骤地泄力倒向后方，在最后一瞬转身用左肘狠击那人的太阳穴——
　　命中，就是现在——
　　右腿使力绊向他左脚的同时左脚一个上步贴到他背后全力一扑——
　　两具身躯紧密交叠，在空中停止片刻后重重下坠——
　　我向下将手伸进那人的腰带，反手将其连着衣衫一起紧紧攥住。
　　不断下降……下降……
　　心不断下沉……下沉……
　　这一秒与平常的任何一秒都没有差别，然而我觉得这一秒比一生还要漫长。
　　此刻的我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便是死死抓住眼前这根唯一的浮木。
　　“虽然抱歉，但我别无他法。”我在心中默念，“回到地面后我定会报答你的。”
　　我将头埋进他宽阔的背部，刻意忽略耳畔急促的风声。
　　如我所料，那人并没有挣脱我，但我没想到他一声不吭，还稍微调整了下身子把我往上颠了颠，让我的下巴枕在他的肩上。
　　鼻尖萦绕着松柏的气息，我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下肩膀，却更清晰地感受到他炽热的体温、流畅的肌肉线条……
　　心脏剧烈敲击着胸膛，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跳愈来愈快。
　　“嘶嘶嘶——”声音越来越近，我已经能闻到腐烂的气息，不由得更加用力地攥住手中的衣角。
　　数十条蛇从各个方向齐齐向我们扑来，尖锐的毒牙沁着透明的液体，我的呼吸窒住——
　　“闭眼。”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语气并不温柔，甚至冰冷强硬，却神奇地消减了我的恐惧。
　　预想的疼痛久久没有降临，感觉身体轻轻着地又瞬时腾空飞起，我偷偷将眼眯开一条缝，发现那些蛇都散落在地上，不再爬动，只是诡异地扭曲着尾巴，嘴巴一张一合，仿若不甘心一般仍朝着我们喷着毒液。
　　我正奇怪，忽然看到一条蛇扭着扭着头和身分了家，断口处整整齐齐，暗沉的血液从中渗出来，瘆人得很。
　　明明他的手中什么都没有……
　　眼前白光一闪，那是金属反光的光泽。
　　他手里不知何时捏着一根极细的丝，一端牢牢钉入上方石壁，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能承受住我们两个人的体重，拉着我和他飞速上升。
　　我盯着那根丝，不时跟丢——它几乎是隐形的。
　　如此不起眼的东西，却能在一瞬间夺取性命。
　　忽觉颈上一阵发寒，他完全能够在我出手之前杀了我。
　　为什么？
　　我转头看向他，企图在他脸上找到些许线索。
　　他略侧头，避开我的视线，浓密的睫毛投下淡淡阴影。

　　回到地面，他立刻放下我，退于一旁。
　　我呆愣地盯着前方，机关缓缓闭合，将地下的空间彻底隐藏，方才的情景历历在目，我心有余悸。
　　腿上一痛，我顿时单膝跪地，发出一声闷响。
　　“嘶——”我瞪向身旁那人，他撇开眼，无视我无声地质问。
　　前方传来一声轻笑，抬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灰绿色眼眸。
　　魈审视着我，仿若猎手遇上一个有趣的目标，眼中尽是盘算着如何让猎物自投罗网的意味。
　　我不甘示弱，抬高下巴，用我最傲慢的眼神回敬——我是感到害怕，但这并不代表我会认输。
　　一个通过欺凌弱小震慑他人从而稳固政权的人渣，凭什么获得我的尊重？
　　城主派来的使者是这副德行，想来城主本人也不是个东西。
　　不管怎样，我已经实现了他的目的，他只要不是个疯子，便没有理由再杀人。
　　魈忽然放声大笑，猖狂的笑声响彻整个大殿。如墨般的长发微卷，发丝凌乱，勾在雪色的肌肤上，衬得他的嘴唇更加鲜红妖艳。他捧着肚子，笑得衣襟敞开，隐约露出精炼的胸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玩儿。”他忽然噤声，脸上笑意瞬间消失，“自作聪明……弱者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
　　有什么反光的东西钉入我脚边的地面，我瞥了一眼，是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双眼危险地眯起，像在暗处窥伺猎物的狼，“杀了她们。”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疯子。”我咬紧牙关，紧紧攥住拳头。
　　“怎么不说话？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哈哈哈哈哈哈你刚才不是玩得很开心吗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时愣住，“他们都是坏人我是被逼迫的”、“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如果我不那样做我会死的”……我试图为自己辩解。
　　然而我无法说服自己，毕竟我确实把另一个人的生命当作了自己求生的筹码。纵然他再罪孽深重，也不应该成为我胁迫他的理由，更不应该由我来了结他的生命。我所尊崇的法律并没有赋予我这项权利。
　　可我信奉的道德、法律在这里荡然无存，正义又该由谁来维护？
　　我所相信的一切都只能成为我一个人的记忆吗？
　　……
　　一位少女不知何时凑近了我，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把匕首，刀锋上还淌着血。在她的身后，人倒了一片，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她慢慢走近，嘴角突然绽开一个诡异的笑。
　　她眼里的狠毒深深刺痛了我。
　　我忽然有些累了。
　　算了，这样也好。我闭上眼，放弃挣扎，等待最后的时刻降临。
　　手被狠狠捏住，力道仿佛要捏碎我的腕骨，未待我反应过来，一股陌生的凛冽的气息包裹住了我。
　　“噗——”利器入肉的声音，血液喷涌而出。
　　我颤抖地睁大双眼，身前少女的小腹被鲜血染红，贯穿她腹腔的剑正紧紧握在我的手里。
　　她还喘息着，惊恐地看着血液从她的腹部汩汩流出，她张大嘴，却嘶哑地发不出声，双眼的神采逐渐涣散，轰然倒地。
　　炽热的呼吸扑洒在我的脖颈，魈贴近我的耳后呢喃，低沉暗哑的嗓音无比暧昧，似在对情人低语，“你看，我帮了你，你该如何谢我？”
　　我猛地推开他，扑到少女身旁，一把扯下衣摆，想要裹住少女单薄的身躯，却最终无力地垂下手——伤口太大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止住。
　　她抓住我的衣角，张开口，似要说什么。我急忙侧耳靠近——
　　“抱……歉……我想……活……妹妹……原谅我……”
　　那只手忽然松了下去，最后一丝生气也从她眼中抽尽了。
　　“轰”的一声，脑中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我闭上她的双目，将她偷偷塞给我的匕首抓在手里。猛吼一声，举起手中匕首刺向身后之人——
　　他好笑地看着我，背手立在那里，眼皮都未曾挪动一下。我忽觉一阵钻心剧痛，视线一片昏暗。我挣扎着撑起身子，拼命呼吸着，踉跄着，还是不肯停下脚步——腿上又是一疼，我跌倒在地，向前爬着，指甲陷入尖锐的沙石，指尖血肉模糊。
　　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我就能够着了……
　　我盯着魈嘴角的那抹浅笑，痛苦异常。
　　我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流逝，身体越来越冷，双眼逐渐模糊……
　　我不甘心……
　　……我再无力气支起头颅，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