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默声处》尉格言

2、第 2 章

　　第二章

　　夜城。
　　世人唾弃之地，恶人的天堂。
　　夜城十三鬼，魈为其首，四柱魑魅魍魉，八方魁魃鬾魖魊魋魌魒。所行之处赤地千里，其名可止小儿夜啼。
　　不久前夜城出了件大事——十三鬼之首魈的头颅被挂在了城门中央。正当众人猜测谁将成为新的魈时，一位不速之客径自坐上了夜城修罗殿的主位，据传他是那位传闻中的城主派来的使者。这使者寡言少语，却暴戾得很，各路派去的探子纷纷摸不着头脑——也是字面意义上的“摸不着”。当天下午，他嫌伺候的人不称心，打发了八方小鬼去外界搜罗人选。
　　好巧不巧，我正好撞见了魊和魋。
　　好巧不巧，我就这样又上了贼船。
　　衣服上挂着铃铛的少女叫魋，递给我手帕的素衣女子是魊。短短几天，她们不经意间展现的能力令我畏惧，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刀锋上折射出的冷冽幽光，仅是回想起便能让人汗毛直竖。谁能想到拥有那样天使般面庞的二人，竟是如此狠角色。
　　我一流民，去哪里都是绝路，她们也正是拿住了这一点，笃定我跑不了，对我倒还算是客气，甚至说话都不避着我。
　　倒也正好，拿来当听力材料再合适不过了。还是真人现场版的，VVip多导师制情景融入式教学，so easy！
　　于是在这几天，我对这世界的语言的理解能力大大提升。这也是我这段时间以来唯二的好消息之一——技多不压身，好歹又学了门外语不是么（虽然在原来的世界没什么用，但天知道我还回不回得去）
　　另一条好消息就是我能读懂这个世界的文字，它们同繁体字没什么大差别，放在语境中勉强可以理解大概意思。
　　我慢慢了解到，夜城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存在，不仅百姓害怕，甚至连这里的官府都颇为忌惮。它是恶人的庇护所，走投无路之人来到夜城便可脱离法度的追究，只要他付出一定的代价。
　　“我可真是够‘幸运’的。”，我苦笑，“刚脱离狼窝又入虎穴。”

　　我再一次成为了待人挑拣的货物。
　　修罗殿内一片死寂，周围的人都跪伏在地上，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
　　时值白日，殿内却是一片昏暗，只角落里幽幽点着几盏油灯，蓝紫色的火焰在阴冷潮湿的气流中摇曳闪烁，在石壁上投映出诡异的光影。
　　“啪嗒。”水滴落下，在石笋上溅起水花。
　　时间仿若凝滞不前，多日不曾好好休息的我有些犯困，堪堪撑住眼皮。地面冰冷刺骨，我暗自活动了下发麻的双脚，忽觉背上有一道宛若实质的视线扫过，我连忙跪好，敛息屏气。
　　“……都在这里了？”极为慵懒的语气，却莫名令人如芒在背，压得人透不过气。
　　“是。”
　　久久没有回音，大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方才的回声不断回荡，犹如鬼魅的低语。
　　“你，上前来。”
　　身旁一阵细细簌簌衣料摩擦声。
　　“进去。”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那位少女惊恐地叫出声，瘫倒在地又连滚带爬地扑跪伏身，额头重重地叩击地面，她在石壁上的剪影巨大却单薄，
　　“魈大人饶命，魈大人饶唔……”
　　求饶声顿时消失，一抹黑影将她一路拖行到殿外，她无力地挣扎，像只翅膀被捏住扑棱的蛾。
　　声音渐远，大殿恢复平静。
　　上方又没有了声音。
　　正当我疑惑之时，“啊——”殿外远远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片刻后再无声响。
　　周围充斥着惊恐的呼吸声，寒意一路从背后延伸至脖颈。
　　我知道她的。那双眼睛，水灵灵的，被抓来前定是含着笑的，像春日里明媚的朝阳，在意中人面前，也是会害羞地眯起，隐隐透出流淌的星光。
　　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可能再知道了。她就像一滴水，滴入沙漠中，就此消弭、再也看不见了。
　　她家中有人牵挂着她么？他们知道她已离去了么？他们会忘了她么？
　　无人回答。
　　上方的那些人仿若什么都没听见，只是继续一个接一个点着人上前，又把人一个接着一个拖出去。
　　身旁不少人在低声啜泣，我强忍住泪，紧紧掐着手心，企图用疼痛分散内心的恐惧，然而效果甚微，痛苦绝望的尖叫一次又一次地冲破艰难树立的屏障，撕扯着残存的理智。鼻腔仿佛充斥着强烈的铁锈味，喉头一阵腥甜，我大口呼吸，还是感觉喘不上气。
　　心脏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它剧烈地挣扎，仿佛要燃尽最后一丝生命。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逃离这里，离开这座人间地狱。我暗暗观察着那些“鬼”，他们脸上的表情近乎嘲讽。我抱着一丝侥幸，寻找魋的身影，发现她和魊站在阴暗的角落，和几个“鬼”一起斜倚着石壁，目光不知道停在哪，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就没往这边瞧。
　　……我就知道没戏。
　　虽然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可我还是有些难过。
　　我回想起魊魋二人的身手，绝望地放弃了逃跑的想法。
　　我们就像待宰的羔羊，而修罗殿便是屠宰场。
　　一人趁着间隙转身逃跑，还没迈开脚步就突然失了重心，重重跌在地上。
　　黑影掠过，吹动我额前的碎发，一阵寒气骤然升起。
　　有什么液体溅在了我的脖子上，还带着温度，须臾间又变得冰凉。
　　我刻意去忽略那粘腻的触感，却还是止不住浑身剧烈的颤抖。
　　“到你了。”冰冷的语调，仿若死亡的审判。我脑中一片空白，连颤抖都忘记了，只知道挪动着如千钧的双腿。
　　“不，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我脑海中机械地重复这句话，似乎如此便能抓住希望。

　　沙石落地，脚下黑黢黢的空间顿时一片嘶嘶作响。昏暗的烛光下，我依稀看到那些丑陋的家伙支起了三角形的脑袋，吐着星子，它们身下还密密麻麻爬着各色泛着甲壳特有光泽的……生物。
　　我默默计算，脚下的空间大概有十米左右的深度，就算我把什么玛丽亚玛丽苏姐妹俩的光环叠在一块当成呼啦圈转没摔骨折也没被咬伤，我也回不来，而眼前这些“鬼”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善心施以援手。
　　“要么我有什么被封印的神力突然解封，精神控制这些毒物叠罗汉把我送到地面，要么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机激活沉睡的基因瞬间进化出会飞的能力……我在想些什么不靠谱的玩意儿？！”我欲哭无泪，“不是选个伺候的丫鬟吗？这个世界对一个丫鬟的要求这么高的吗？我真是太难了我不适合这里呜呜呜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主位上的人显得有些不耐烦，翻了个身，仰面翘起二郎腿，随意地挥了挥手。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逼近，预告死亡的降临。
　　心头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我忽略了。
　　冷静，一定要冷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句话：“拿到一道题不要慌，再读一遍题设，想想出题人的本意是什么。”
　　我抬头看着魈，他仍然张狂地横在那把骷髅宝座上。
　　你，到底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成败在此一搏。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输了。
　　身后的人箍住了我的右臂，我闭上眼，迈开左脚，重重踏下罪恶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