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338、第五十九章（3）

　　如果真的是苏慎……
　　谢缘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皱巴巴甚至还有点脏兮兮的字帖落在她眼里，突然之间变得和小猫小狗一般可爱可亲起来。
　　幸亏她还有那么点理智，彼苏慎非此苏慎。她可不敢去自取其辱。
　　可是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又立刻糊涂了，纳闷自己为何会这么想。照道理，彼苏慎不就是此苏慎吗？
　　真奇怪，之前纵有再多疑问，在这一点上，她还是能转过弯来的，然而时至今日，在逐渐拨云见日的过程中，在祷生阵已经通过多人之口，脉络无比清晰地袒露一切隐秘，却反而令她困惑了。
　　表面上看似一清二楚，但是经不起细窥，她只要稍微想探究，就糊涂得厉害。
　　现在的某个人，不就是未来某个人的过去式吗？是哪里不对吗？
　　是的，有个地方很不对劲，甚至是越来越不对劲。
　　原本，他们把这不对劲归咎于，字帖那头的人不是谢缘本人，而是严一楠，所以他没办法像真正的谢缘那样行事，未来和过去是割裂的。
　　原本，她把这不对劲归咎于，未来的自己实际上已经死了，人们为了帮她扭转命运，合起伙来骗她，所以也没办法装谢缘装得不露破绽。
　　然而，再不是她，也都是和她有交集的人，多少都会受到过去改变的影响。而不是像是个完全和她，和她身边的人，都全无关联的陌生人。
　　没错，字帖另一头那个人，谢缘越来越能感觉到，他不受过去改变影响的本质。毕竟被谢缘改变的那些事情，放在她身上，那是天大的事，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但放在茫茫人海里，早就被稀释得精光，再落到一个陌生人头上，那根本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见闻而已——在现实中，蝴蝶效应要想成规模哪有那么容易，谢缘在某个角落有否摔了一跤，对一个陌生人的生活来说，影响比打了个喷嚏还细微。
　　所以每每字帖和她对话，那氛围那气场，总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走心感。高中生谢缘察觉不出来，以为是成年人的通病，以为那就是成年人的交心，而今她经历那么多事，再觉察不出来，那就只能说项上顶了颗榆木脑袋，活该被骗得底裤不保。
　　夜深人静时易“想入非非”，谢缘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开窍了，一直觉得自己像某个东西，原来是像单机游戏里被操纵着一遍遍走剧情的工具人啊。
　　一个陌生人，找她来改变过去，是随机挑选的，还是她脚踏七星头生九旋，天上地下独此一份，这才专门敲定由她来担此大任？
　　这个陌生人真正想改变的是哪段过去？
　　可还是不对啊！
　　她分明听到了苏慎和严一楠的声音，听错一个人的还能理解，同时听错两人，她年芳二十有余，身体素质不至于衰老成那样吧。
　　谢缘被自己脑袋里乱飞的“这不对那不对”纠缠得不堪其扰，把字帖塞回脑袋下，心想算了算了，答应了苏慎今天要好好睡觉，一切等明天天亮再说。希望明天的太阳能把她的思绪照亮堂些。
　　她把自己裹严实，抬眼瞟了眼走廊，心说苏慎怎么还不回来呢，又被实验绊住脚了吧。
　　不论如何，她心底深处还是感激祷生阵的，好赖有过机会，让她弥补，让她挣扎，让她离爱那么近。

　　第二天回到寝室，谢缘收拾课本，去上不知道翘了几节的选修课。课堂安排在大阶梯教室，她特意找了最角落的座位，两面环墙，邻座椅子坐板残缺待修，前排无人，私密性很有保证。
　　她翻开书，露出字帖陈旧的封皮。她盯着看了半晌，颇有些难掩内心的期待。
　　“我需要怎么做？”她在纤维交织明显的纸上，郑重而忐忑地写下几个字。
　　然后，是极长的等待，长到教室里的师生换了一茬，另一堂不是她选修的课也悠悠过半，字帖才有了反应。
　　“你先去找一个人。”
　　“谁？”
　　谢缘的心咚咚直跳，答案呼之欲出。
　　字帖答曰：“夏元勖。”
　　看到这三个字，谢缘手指一软，笔尖抵在纸上，扎出细细一个黑色的尖。她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有更大的压力负身，脑袋微微发旋。
　　她怀着莫名的战栗，如履薄冰般地写道：“那他住在澜宁吗？我这两天回兴陇了，明天我就去澜宁找他。”
　　“不一定，可能在老家，也可能在兴陇。你留心打听一下，注意提防着人，别被发现。”
　　“嗯，放心。”
　　笔尖停顿，墨迹以笔尖为圆心，慢慢晕开来，渗入纸内。
　　谢缘提起笔，耳边是教授没大起伏的讲课声，内心拉锯，牙齿咬了又咬，最终决定赌一把。赌对方会晃一下神。不同于面对面交流，人容易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通过文字交流，其实很难晃神，而且很容易被人看透意图，所以她这一把赌下去，能不能成功，全拼人品。
　　“我发现你很久没关心我现在的生活了。”她率先示弱。
　　“我们之间，不争吵就是最好的。我关心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觉得我不怀好意，何必呢你说。”
　　“之前是我不对，你比我多吃几年饭，你也是我这个年纪过来的，不能体谅一下我吗？”
　　“唉，你呀，行，你说得也对，我不应该跟过去的我计较，显得我白长你几岁。说吧，想跟我吐槽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要跟你吐槽？”
　　字帖回道：“人也只有遇到特别想吐槽的，才会暂时放下芥蒂。”
　　谢缘轻轻一笑，写：“那你有点武断。”
　　“说吧，给你机会吐槽。”
　　“是这样的，我妈跟人吵架了，你猜那个人是谁，是苏慎的妈妈！她们以前居然有工作上的往来，你不知道，苏慎妈妈那么客气的一个人，跟我妈吵起架来简直泼妇附体，而且战斗力爆表，越吵越精神，我妈那么难弄的，也被她骂哭了，哭哭啼啼给我打电话，我连夜……”
　　“你亲眼看见了？”字帖插话进来。
　　“那倒没有，听我妈说的。”
　　“你妈说的就对吗？我妈不可能骂……”
　　字帖上的字，戛然而止，那个“骂”字甚至拦腰截断，只写了两个“口”字就匆匆中断。
　　谢缘盯着那两个“口”，如同没有眼珠的空眼眶，一点点消失在纸面上。
　　蒙对了，真的是苏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