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多娇》晓萸

18、苏江

　　临睡前，陆峥净身，卸下腕甲，脱了衣衫，但见左手臂上几道微微发青的印子，那是令熙掐的。
　　他搓了搓那几道印子，心中暗笑自己，应是昏了头。
　　翌日，阴云翳翳，令熙恹恹而起，闷闷不乐，用完朝食后便坐在廊下对着璇玑湖发呆。
　　秋意正浓，璇玑湖堤岸边上垂柳金黄，被雨水冲刷过后的枝条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花草凋敝，落花残叶铺了一地，一眼望去，尽是萧瑟苍凉之景。
　　令熙正兀自出神，秋沉从楼下跑上来，笑道，“翁主，王爷差人来说，稍晚要坐船去苏江玩儿。”说罢，指了指湖心亭边上停着的一只两楼高的画舫给令熙看，此刻画舫上正有人搬着器具进进出出。
　　说到玩儿，令熙便起了两分兴致，问道，“姑姑表姐也去吗？”
　　“去的，都去。”
　　苏合县是一座小城，庐江水从青州顺流而下，经过沐原茉阳，衔接涑河和芳洲，至邰华分流，一股往钧山去了，一股流进苏合，在苏合境内，又分流成几股支流，最有名的一股就叫做苏江，苏江算不上是一条江，它只有三丈余宽，河道深直而狭长，苏合百姓聚水而居，沿着苏江两岸，筑起白墙乌瓦，板门槛窗面水而开，一眼望去不能尽也。
　　从燕雨洲到苏江去，要先在璇玑湖坐船到苏江渡，再在苏江渡换小船，划船进苏江。
　　令熙换了身衣物，上着银红色薄袄，下着八宝流苏璎珞罗裙，披着斗篷，先往烟雨阁去。
　　长公主、谢芙正在房里说话，程嘉月也在，令熙进来问了安，赫然看见榻上的矮几上摆放着个漆朱食盒，食盒里堆着几个熟透了的柿子，亮晶晶红莹莹的，很是可爱。
　　长公主见她盯着柿子不错眼，便道，“这是陆侯有心，一大早令人送过来，你昨日不正谗这个，正要打发人给你送去呢。”
　　提到陆峥，令熙心里便有些膈应，面上却不露出来，说道，“不用给我，我如今看见柿子便想起那几条恶犬，是再也没有胃口的了。”
　　长公主听她说得认真，笑说，“别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却是一朝被狗吠，十年不食柿。”话一说完，房中众人都忍不住笑了。令熙红了脸，“姑姑不怜惜我昨日受的那番惊吓，反倒取笑我。”
　　“怎么舍得取笑你，昨日我亦担心吓得要死，幸好你安然无事，你才要好好安慰一下我受到的惊吓才是。”长公主道。
　　听见这话，令熙便故作正经的做了个揖，“是，让姑姑受惊了，阿荔在这里给姑姑赔个不是了。”
　　“你啊。”长公主用手点了点令熙的额头，将她拉到榻上坐下，免不了再唠叨几句，“以后切忌冲动行事，凡事让婢子下人们去替你去办，莫要再把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姑姑说的是，我已经知道错了。”令熙本就懊悔不已，此刻便乖乖听训。
　　不多时，璩阳王身边伺候的习文来请登船，长公主令熙等便带着嬷嬷婢女说说笑笑的往璇玑湖去，从湖心亭登上画舫，上到二楼，因画舫还未开动，大家便坐在舱房里说话。
　　待璩阳王陆峥谢冲父子等并各自随从也上了画舫，在楼下舱房里安坐后，船夫们便摇起船撸，往外向苏江渡游去。
　　画舫内物具齐备，奴婢们早早备好了果点茶酒炭盆暖炉等物，长公主身边伺候的钱嬷嬷用铜炉烫了一壶酒，给长公主谢芙都斟了一杯，待要给令熙斟酒时，长公主拦道，“她小孩子别吃酒了，她是个酒量浅的，若是吃醉了误了她出来玩儿，回头倒要怪你。”
　　令熙听长公主话里暗含调侃，似有打趣她前次酒醉桂波亭之事，不由得微微发窘，又闻得酒香沁人，肚子里酒虫作祟，“我吃一杯二杯不妨事的，姑姑就允我吧。”
　　长公主见她一脸馋样，笑道，“罢，就吃一二杯暖暖身子，我们也不多吃，吃多了易晕船。”
　　“是，听姑姑的。”
　　钱嬷嬷这才给令熙斟上了，又给程嘉月斟。程嘉月才是真正的沾酒就醉，长公主倒不关注她，程嘉月拿着酒杯沾了沾嘴皮子，便放下了。而令熙先是轻轻饮一口，热酒浸润口齿入喉，顿觉舒畅，再一仰头，一杯酒便下了肚。
　　酒意上脸，熏红了令熙脂白细腻的面颊，两只眼睛水润润的熠熠发光，全然不见早晨的那点子颓废，道，“有酒无歌，却是无趣。”
　　长公主笑问，“你待要如何？”
　　令熙纤指一点，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张紫檀木凤尾头琵琶，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谢芙道，“姐姐拨弦弹奏，我以笛声和之，如何？”
　　谢芙却问，“哪儿来的笛？”
　　她方问完，就见令熙变戏法似的从斗篷里摸出一管紫竹笛来，便笑道，“你既有备而来，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便命丫鬟剪碧取了琵琶，横抱在腿上，轻轻弹拨两下试了试音色，只听弦声清越明亮，心下满意，问令熙，“弹奏何曲？”
　　“姐姐随意。”
　　谢芙略微寻思，当下手指拨弄，弹奏起来，琵琶声响起，低低缓缓，犹如潺潺溪流洗刷白石，清脆婉转，又似枝头黄莺啾鸣阵阵，令熙倒不急着相和，闭着眼睛晃着脑袋聆听，忽听曲峰微转，掠起一股哀凉，轻吟浅唱，如泣如诉，正心伤处，曲调戛然拔高，弦声渐急，如水浆四飞，如珠坠玉，密点不歇，调子一声高过一声，仿佛要直上云霄试与天听，却又忽然如玉器崩碎，清清尖尖的一声，而后曲调高峰折回，直转而下，渐至如夜雨滴漏进瓶瓯的回响，令熙听得如痴如醉，暗暗叹服，这才扬起笛子贴在唇边来和。秋风拂过寒江，吹起画舫上的帘幕猎猎作响，琵琶声愈发回落，堪堪就要停歇，乍听一缕清幽又起，韵意绵绵，娜娜缈缈，一时如山间涧泉，叮叮淙淙，一时又如风吹竹海，涛声越越，一时又令人如堕静谧永夜，半梦半醒间，但听笛声回旋蜿蜒，悠远扬长，声声越越，宛若天籁，直教人心沁神灵。
　　一曲方歇，舱房内久久不闻人声，令熙放下笛子，两只手抬起来揉了揉微微发酸的脸颊，朝谢芙说道，“姐姐的一曲秋意弹得出神入化，令人佩服，今日闻此嘉音，幸也。”
　　谢芙放下琵琶，回说，“我听你的笛声也不差。”
　　令熙低低一笑，“我不如姐姐，这笛子我学了多年，也就是个半吊子，调子高了我便吹不了，不似姐姐低婉高扬信手而弹，转换自如。”
　　谢芙还要自谦，长公主捬掌笑道，“依我说都不错，都不用谦虚。”
　　令熙谢芙两个这才打住，相视一笑，又吃起酒来。
　　从璇玑湖到苏江渡半个时辰就能到，此刻方走了一半，令熙吃了酒，身子里热意上涌，觉得舱房里气闷，便出了舱房走到甲板上，坐在美人靠上透气。
　　录烟捧着盏热茶跟出去，递给令熙，见令熙脸颊酡红，双眼迷离，忙问，“翁主，可是醉了？”
　　令熙笑了笑，“我哪儿那么容易就醉了。”醉是没醉，有些想吐却是真的，令熙甚少坐船，又吃了酒，难免有些晕，只是她馋酒在先，现在虽有不适，却不好表露，只暗暗忍着。
　　还好在冷风里吹了吹，又吃了半盏茶，不适感稍稍压下一些。令熙随意四望，但见江上碧波如练，两岸枫林似火，江渚上几个浣衣的妇人有说有笑，不远处的芦苇荡下两只鸳鸯正在觅食。令熙正疑惑着这鸳鸯若是到了冬日怕不怕冷，忽见芦苇从里又钻出一只鸳鸯来，与先前那两只相互啄毛，令熙奇道，“这鸳鸯不是成双成对的吗？”
　　她声音不大不小，传到楼下轻易叫人听见了。
　　有人嗤笑一声，“那是野鸭子不是鸳鸯。”
　　令熙闻声，俯首往下一看，楼下站在船栏边上的不是陆峥又是谁。
　　她去望陆峥，陆峥也正好往上看，一时两人四眼相对。
　　陆峥眸光微动，说道，“野鸭子又叫绿头鸭，翁主不知么？”
　　令熙见是他，脸色一变，忙缩回了脖子。再去看芦苇荡那处，果见那几只“鸳鸯”头上皆是绿色，自知出了丑，也不理会陆峥，从美人靠上站起来，三两步踱回舱房。
　　楼下陆峥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唇角微勾，也不知为何，他就是忍不住想逗逗她。
　　一行人在苏江渡下了船，略走几步路到闸口内换乘乌篷船。两人一船，璩阳王并陆峥一艘船，长公主谢冲一艘船，令熙同谢芙一艘船，程嘉月姐弟一艘船，其余仆从部分乘船部分沿着苏江走陆路。
　　乌篷船船篷不高，船篷里只能坐不能站，令熙已没了想吐的感觉，此刻坐在乌篷船里凌行在苏江碧波之上，掀起船篷蓬壁上的布帘，透过小窗往外看，只见两岸开着各色食店茶馆书肆胭脂铺，店门朝着街面开着一道，面着苏江这边也开着一道，伙计们站在苏江岸的石阶上揽客，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令熙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只觉得十分新奇。

作者有话说

　　陆峥叹了口气，撩不动撩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