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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大同郡(上) ...

  •   即使我们在雁门郡行了婚仪,我看着身边的人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你心心念念四年的人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不仅见到了,还亲耳听到他说喜欢你,你们还成了婚,朝夕相对,任是谁大约都会跟我一样。

      青书坊最劲爆的话本子都不足以描写我的感受。不过,他们最好的写手或许可以以我为原型写出个七七八八来。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甚妥当,毕竟人家也没有我自己的体验来得真实。那要不,我自己给自己写个话本子?还可以除俸禄外为我跟四哥的小家赚点副业收入。

      毕竟我们现在都是没有主业的人。

      一位曾经的“皇子”,一位郡主,他们的任务与主业到底是什么呢?这些天皇贵胄们含着金汤匙出生,生来便不需要操持生计。他们读书不是为了科举,习武不是为了调兵遣将。即使他们坐在恢宏华丽的殿堂,由最好的师傅教导,用着上乘的笔墨纸砚、刀枪剑箭,他们最终还是继承父辈的爵位,靠着俸禄过活。

      这是我看着四哥这几月以来的感受。当然还有造桥以来我自己的感受。

      我其实并没有很深的感触,毕竟我也算是碌碌无为十八年。我的人生没有宏大的目标,即使到了十四岁,我还是觉得见到四哥一面便是我一天的目标与动力了。当然,这个目标在当时根本没有实现,动力也就无从谈起。我深深以为,也许没有动力这件事大约才是我碌碌无为的根本原因。

      但是对于四哥而言呢?他同一般的宗室子弟不同,他的主业就是做皇子,做太子乃至于做皇帝,他的功课都在福宁殿后面的那间屋子里,帝王权谋、选贤与能、治国理政。他接受二十一年的教育几乎全为这个目标奋斗着,但是现在时局已变,他的身份已然更改,要是还为这个目标努力奋斗,恐怕我同他早就携手共赴黄泉了。

      我还问过他,你现在不必每日上学堂读书,不必被陛下考察功课,只是读读书做消遣,你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他只是笑笑:“你从我走后不也没怎么去文华殿读书?你在家里每日贪玩时可喜欢这样的日子呢”

      我点头又摇摇头:“一开始当然好玩啦!没有人管着我,不必卯时上学,也没有功课,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后来才觉得不好玩,我爹跟哥哥每日要上朝,去衙门做事,有时还要去西山练兵。嫂嫂在家理事,就我一人也是无趣。”

      他以手支颐:“你这样贪玩的人都觉得没意思,何况我这样勤奋的人?”

      我气得险些厥过去。雁门真是个好地方,四哥在此处待了四年,不仅话多了许多,嘴巴也利害起来。但我舍不得继续追问,追问那些其实我都不晓得怎么说的事情,我就想这样静静看着他,嬉笑怒骂,静坐站立,我的眼睛里、脑海里都是他。

      他见我不说话,拍拍我的手,主动开腔:“在其位谋其政,如今我身份更改,自然不能同从前一般。一个人要做什么事情是由他的身份决定的,我能够坦然接受身份更改,便不会心有不甘。即使我不能与你泼天的荣华富贵,也一定会给你安稳的生活。所以不用担心有趣或是无趣,不管怎么样,这日子还得过下去。”

      还好我近日多食了鱼头,才能捕捉到四哥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人以为我是担心他心有不甘密谋夺位却无力争夺,最后落得不好的下场。

      我无奈开口:“雁门真是个好地方。”

      他挑挑眉,并不懂我为何做出这样的判断。

      我将下巴搁在桌子上,认真地看着他:“你在这里待了四年,不仅话多了,嘴也厉害起来,打趣起我来毫不手软。而且,雁门还改变了你对我的看法。”

      这样说话着实费劲,我又直起身子:“我是那种说话有弦外之音的人吗?我就是单纯地问问你,你现在的日子有趣吗?”

      他将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我再次张口:“你以前在禁庭每日读书写功课是为了做好皇子,但现在你不必这样了。以往的消遣变成主业,空闲遍布你全部的时间,这样的日子你喜欢吗?”

      “我造桥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算数,还是因为这是一件可以让我真正投入的事情。尽管我失败了很多次,但我还是找到了。四哥,你呢?你重新找到了吗?”

      他笑道:“京城诸多膏粱子弟也没有这样的事情,我便是学了他们,又如何呢?”

      我急得跳脚,双手使劲拍着桌子:“不,不一样!你跟他们不一样!否则,你为什么要进驻军做校尉?那些个纨绔,整日里走马章台,怎么能和你比?”

      他扶住我的肩膀:“你放心,我既便成了无所事事的纨绔,也不会声色犬马,我今生身侧只你一人。”

      这明明是很感人的情话,我却只觉得对话困难。

      我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道:“家里的米粮不多了,养你都很费劲。若是再来个什么小妖精,恐怕你就要没饭吃了。”

      他放声大笑,那声音简直要冲破云霄。待他停下来后,看着一旁捂住耳朵了无生机的我正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担心我现在没有投入的事情,整日无所事事,待在家里也是白吃米粮没有进项。”

      我弱弱道:“你还是养得起的。可是你不是被师傅们夸赞聪颖吗,怎么还是不懂我的意思?”

      他仿佛没有听到,自顾自答道:“我从小就很羡慕你哥哥,可以北击敌寇征战沙场;我也很敬佩陛下,帝王心术、臣下制衡仿佛信手拈来。一开始我想,我若做不成君王,也许可以做个将军。所以到了雁门我就进了驻军,尽管又苦又累,我还是觉得每天都很快乐。但是现在我右手有疾,将军便也做不成了。所谓的斗志和目标,一件真正让我投入的事情,好像现在还真的没有找到。”

      我深觉自己冒犯,刚想要开口道歉,却被他打断:“我们夫妻一体,本该事事推心置腹。以往是我不够诚恳,还在此向你道歉。”

      我的脑海“轰”地一声炸开,什么愧疚、什么受挫,统统丢开手来,只剩下那句“夫妻一体”在空白处不断重复。那些以往不踏实、不真实的感觉在此时此刻都不复存在,我回到了坚实有力的大地而非轻飘飘的棉花堆。我是阿衡的妻子,阿衡是我的丈夫。这种并肩作战甚至是生死与共的感觉,全然来自于“夫妻”二字。

      我一下子踏实起来,语调也无比轻快:“你还记得文华殿的师傅最爱说你的文章写得好吗?你瞧,雁门此处即为古战场,你还可以朝着前朝徐大家的方向努力努力,他不是最擅长写什么游记了吗?到时候我替你联络青书坊的老板,绝对可以卖个好价钱……”

      说到手舞足蹈处,不经意间瞧见他搭在桌子上的右手,顿时讪讪得:“当然啦,当务之急还是练字嘛……没关系,我陪你练!”

      他弯弯唇:“你只记得文华殿的师傅夸我文章好,却忘了他还夸我左右同书吗?弥弥,只怕我左手写得字,比你右手写得还好些。”

      我忽然红了眼睛:“谁爱记着谁记着去!若非那些人,你怎么会拿左手跟我比!你那么好,他们怎么就来害你!”

      他温柔地牵起袖子替我抹眼泪,一边轻声安慰:“哭什么,陈氏若是真厉害,便早害了我性命以绝后患,如今只是折我一手。可见还是心里尚且存着善念,或是畏惧我背后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不是坏事。再说,我不是有你替我出气了么?”

      我抽抽噎噎道:“雁门真是奇怪,你现如今不仅话多……还有点傻里傻气……人家是要害你,你还帮人家说话夸人家心善,可不是有毛病么……我可没帮你出气,我也很害怕……五哥还那么小却没有亲娘在身边照顾,陈娘子还很年轻,就这么没了……”

      他把我搂进怀里,轻轻地给我拍背:“跟你有什么关系呢?陈娘子是病逝,五哥还有皇后娘娘亲自照顾。甚至交易条件都是陛下引着你说出来的,即便你不说,陛下也未必会放任陈氏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陈氏有皇子血脉,陛下处罚陈氏立威,我也不必像从前那么风声鹤唳,只有你这个个傻子,什么都没捞到,还心里惴惴不安。”

      我紧紧抱住他,拼命摇头:“谁说我没有捞到?我捞到了好夫婿!”

      他哈哈大笑,我感受着来自他胸腔的震动以及怦怦得心跳声,感到无比的满足。

      “那你的好夫婿明日带你去大同如何?待我写好文章出版书籍,也算是为你减轻米粮负担。”

      我轻轻点点头,还是抱着他不肯撒手,闷闷道:“我哥哥在家私下里一直唤我嫂嫂榕娘,你为什么叫我傻子?”

      感受到头顶轻柔地落下一片沉重,约莫是他将下巴搁在上头,头顶传来一本正经的声音:“因为,我们弥弥是真的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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