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大同郡(下) ...

  •   听说了我们要去给大同的消息,雁门太守硬是赶来为我们送行。我听着他恭恭敬敬喊我“郡主”,称呼四哥为“仪宾”的样子,倒是有些感触。不过可惜的是,他家的三位女儿我倒是没见着,也不知道与我性情投契是怎么个投契法儿。

      因着算是游玩,也不必赶着行程,我们便坐着马车一路慢悠悠晃着。想起太守家三位女儿的故事,我便戳戳四哥:“你说太守家的女儿与我性情投契,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哥转头看着我:“我随口一句话,你便这样记在心上?”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怎么没有!不仅仅是你说得,便是旁人说你得,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呢!”

      四哥笑道:“原来我们弥弥这样记挂我。”

      我急了:“你不要扯东扯西得,我记挂你难道不是你心知肚明的事情?那太守家的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哥拍拍我的头:“其实也没什么,我也未曾见过几次。只是听孙太守提过几次,觉得慈父情深,教养出来的女儿也许就单纯良善些。”

      我眼巴巴瞅着他:“那你是在夸我单纯良善么?”

      四哥微微一笑:“我往前便没夸过你么,怎么连这个还要来争一争?”

      我撇撇嘴:“你夸没夸过我自己心里最清楚!这孙太守也是奇怪,虽说他对你照顾颇多,却也并非挚交,为何在你面前提起自家女儿?”

      四哥拍拍衣裳,故作潇洒:“谁知道呢?许是我人品出众,想要招我做女婿罢了。”

      我扯扯他的耳朵:“可现在没机会了!哪怕是纳侧做小,我都不给这个机会!”

      四哥顺着我的劲儿转头看我:“这是自然,你没听见他刚才唤我做仪宾么?顺着你的身份来称呼我,摆明了要在讨好你。再说了,国朝的驸马同仪宾,哪一位是纳过妾的?”

      我忽然心情失落,松开手,倚在车壁上,有气无力:“那若是我没来呢?你会不会娶他家的女儿?毕竟也算熟悉,何况人家还照顾你颇多。”

      四哥摆正我的头,正色道:“雁门此处离京城遥远,孙太守之前或许不明了京中局势,故而有结亲的念头。但是自从我右手伤残,一来我已是残废之人算不得良配,二来他也认识到我身份复杂,这趟浑水不是他一个小小太守趟得动的,也就歇了这份心思。”

      我也很认真地说:“你是良配,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四哥。是孙太守眼拙,没有意识到你的好。”

      四哥哭笑不得:“人家喜欢我你嫌弃人家多事,人家瞧不上我你又觉得人家没有眼光,这可真是难伺候。”

      我抱着他的手臂摇啊摇:“我想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有我一人慧眼识珠。”

      谈话间已经抵达大同,此地多古迹,曾为前朝古都,但也早已破败了。此时夕阳初上,照着断壁残垣,映出赤色的凄凉来。剥落的朱漆有气无力的红着,却也始终比不过夕阳这般灿烂的红。

      我们缓缓地走近,越是靠近,便越是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厚重。尽管此处破败不堪,空留一副腐朽的外壳,但还是能让人为之一震,心生敬畏。我不清楚这样的震撼与敬畏到底来自于何处,也许这里曾经也如同京城一样,有着勤勤恳恳的帝王、贤良淑德的皇后、妖娆妩媚的嫔御,有着一把胡子还颤颤巍巍上书言事的官员,有着安居乐业的百姓。也许我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曾是集市最繁华的地方;也许西域来的歌姬穿着异域服饰在这跳着摄人魂魄的胡旋舞;最有可能的,也许就是一条最最普通的巷子,却藏着久负盛名沁人心脾的好酒。

      此处尽管一片荒凉死寂,却还是无比鲜活。

      我俯下身抓起一把沙土,任由流沙飞速从掌心滑过。

      四哥也学着我的样子捧起一把沙,却紧紧捏在手里,声音小如蚊蝇:“这样好的风光,我却只能做过客。多年后史书工笔,或不会有我半分姓名”

      我将手搭在他的手上,轻声道:“史官秉笔便可说尽世间一切么?即使他们不写,便可以改变你我存在过的事实么?那些史官也是人啊,偷个懒少写几段话也不是不可能……”

      “那样多的王侯将相,他们无聊的人生被一笔一划详细地写下来,被后人观摩,难道就一定是件好事么?他们得以留名史书全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自己以外的王爵封赏,这样的东西便是给了旁人,只怕也一样可以入得史书。”

      “我读史书最烦这样的人。”

      “那些真正有趣的人,纵然散落在边边角角里,也会被有心人挖掘,拼拼凑凑出一个完整的人生。比如你!或许国朝的史书只会略微提你几段话,但是你会出现在《国朝士人雅集》、《国朝志趣游记》里,这样读来岂不比史书更加有趣!”

      四哥低下头看我,自嘲道:“我想起前日里你说得话来,我有没有想要去专注去认真做的事。自始平三十年至今,我都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而今我更是不比从前,文不成武不就,往后前路愈发迷茫。这样的我,怎么会出现在你编得那些书目里?”

      “你瞧,这样的疆土,终究与我无缘了。我不能为保护她马革裹尸,不能为治理她建言献策,我这些年的努力,也许都是白费了。”

      我一边思索一边谨慎开口:“不是只有做陛下、做将军才能完成你的梦想啊。天下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天下,战争不是将士们自己的战争。”

      我担心他还想着征战沙场的事,话锋一转急忙劝道:“当然啦,你的想法跟现实自然是两码事,想做未必就代表可以做得很好。你瞧我,梦想造桥却至今一事无成。文事我不懂,就拿武来说,你只是读了兵书做了校尉,却并未上过真正的战场。也许你上了战场就会发现,自己未必如同想象里的一般英姿飒爽。”

      “至于专注、认真的事嘛,你才二十一岁,慢慢去找也不迟,就算找不到也没什么啊。我十八年来都没认真读书才找到造桥这么件事情,你才花了多久?我未来也不一定会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啊,也许明儿我便想学裁缝不爱这个了呢?这实在没什么大不了。”

      “最重要的是,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做你自己,不是曾经的准太子,不是众人眼中时运不济的宗室子弟,一朝飞上枝头却还是被打回原形。而是阿衡,最最简单的阿衡。”

      “我也不在乎你是要闲云野鹤,还是四处游荡过一生,或者是费劲重回九重宫阙。只要你高兴,这都没什么大不了。你大可以不必为别人而活,此时的你,最需要的是你自己。”

      我只恨自己没多读点书或者是跟文华殿的老头们学学怎么说话,此时劝解四哥时简直用尽了毕生所学,也许这就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想起文华殿的诸位师傅们对我吹鼻子瞪眼的态度,我却感到无比的亲切,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求他们再多打我几下、让我多学一点。

      我紧张兮兮地抠着手指,小心翼翼抬眼去看他的表情。却感觉到手中紧紧攥着沙砾的双手逐渐松开,无数沙砾争先恐后从指缝溜出,重新回到想念已久的大地。

      我大胆地抬头,却融化在他的笑里。与以往的微笑不同,不再是以插科打诨来掩饰自己,这是如释重负的笑,发自内心的笑。

      我释然了,我或许用自己的努力化解了四哥的心结。也许这才是当时陛下所说得“只有我能帮他”的另一层含义,不仅仅是我的身份可以重新平衡这架岌岌可危的天平,还因为我是唯一可以走进他内心的人——不是囿于形式无法见面的陛下,不是自幼分离的亲生父母,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在禁中有着相似境遇,彼此心心相印的我们,或许才是最亲近的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