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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豫章郡(上) ...

  •   始平三十六年是个值得记忆的年份,这一年有许多的大事发生。譬如陛下下诏敕封五皇子钧为益王,将整个儿益州给他做封地。国朝惯例,皇子十岁方可封王。陛下不惜为其打破祖制,显见是对这个九岁的孩子的宠爱。

      另一道旨意比起来就没那么打眼了,陛下将豫章郡给了四哥,让他做豫章郡王。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妥,郡王倒的确是亲王之子的荫封。只是我公公淮南王家却出了两位郡王,一位现在一位将来,也是值得人说道说道。

      但这旨意毕竟是陛下发的,倒也无人置喙。因为陛下也说了,淮南王是自己的胞弟,给侄子们多封点地也是为人长辈的爱护之情。

      我想除了这个原因以外,还因为豫章是陈氏的郡望。换句话说,禁中的那位陈娘子就是豫章人。她的家族在豫章郡经营多年,颇具人望。

      这么一看,这个郡王的封赏也不是像表面上那般花团锦簇。

      四哥也没露出什么情绪,只是打点行李,我也只得边看着这方院落里的石料、木料默默哭泣。

      这两年来我们外出游玩的时间比待在家里的时候多得多,代地大大小小的名胜古迹大多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不论是石窟还是古行宫还是古战场,一旦听说便必定轻车简从前往。是以我的造桥事业还处于刚刚开张的状态,造一座桥的目标尚未完成。我嫂嫂托定远侯小世子千辛万苦给我运来的东西只怕要原封不动地运去豫章郡。想到这里我还不免庆幸因着自己的懒惰,尚未开始这番事业,若是做个七七八八再运去豫章,岂不是更加麻烦!

      收拾好物件,我们便启程出发。坐在马车上,我望着这方简朴的院落,以及背后广袤的平原,还真有些舍不得。雁门郡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抵达的地方,还停留了两年之久。我在这里嫁了人,和喜欢的人互诉衷肠,走遍这里大大小小的地方;夜晚裹着大氅和四哥数着天上的星子,虽然每次都以我睡着告终;我在这里欢快恣意地骑马,这儿的天地最是广阔,是京城最好的马场也比不上的。

      四哥瞧见我眼泪花花的样子,递给我一片衣袖示意我擦泪。我觉得有些好笑,这世上用衣袖给女子擦泪的恐怕只有四哥一人了。我十分珍惜,抓起袖子不仅擦了眼泪,还作势使劲擤了鼻涕。

      他毫不在意,待看到衣袖上只有泪痕时还转过头淡淡瞥我一眼,仿佛嘲笑我没有勇气似的。我嬉皮笑脸趴上他的肩头,笑嘻嘻问道:“新晋的豫章郡王殿下,不知有何感受呀?”

      他闭上眼睛:“感受自然是有的,我不用再妻凭夫贵了。”他睁眼偏头,转向肩头上的我:“也可以让你感受一回夫荣妻贵。”

      离得这样近,连他眼里那个小小的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一下羞红了脸,从他身上爬起来,端端正正坐好:“你我夫妻一体,实在不必在意这个。”

      他轻笑一声:“那你怎么不好意思继续趴我肩上了,脸还那样红,不是夫妻一体么?”

      马车里的氛围越来越奇怪,我慌慌张张转移话题:“天气太热了,我要不去后面那辆车坐着?”

      他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只是嘴角微微扬起。

      “今日雀儿沏得茶倒是火候正好,你要不要尝尝?”

      仍旧不发一言。

      我只好又坐回他身边,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好啦好啦,今天一点也不热。谁愿意跟雀儿坐一辆车,话多得吵得人脑仁子疼。”

      他轻轻颔首:“都入秋了,天气要转凉了,还说什么热呢?”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你说豫章会是怎样的天气?那边地处南方,同京城、代地的气候应该都不一样。”

      他却叫着我的名字,十分认真:“弥弥,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你后悔吗?”

      我突然被问了这样一个深奥的问题,但好在经过了多年的学习还是学会了如何回答得:“后悔什么?”

      原先文华殿的师傅们授课,我总是大而化之不求甚解,课后的功课就写得十分痛苦。四哥每每替我辅导都大为光火,见我油盐不进后只得教我不懂就要立即询问,这样师傅们才能明白我到底弱在何处。不过我觉得四哥小看了师傅们,那些老头子教学多年,只怕不等我喊“不会”就知道我什么都不会了。是以这项技能实际上也并未用过多少次,毕竟从我十四岁“弃学”到如今,已经六年了。

      我以为四哥听见这样熟悉的答案会会心一笑,谁知这个人还是依旧认真:“后悔放弃京城优渥的生活来到雁门,往后你可能都会像现在这样颠沛流离。也许就连豫章我们也待不了两年,又得急匆匆换下一个地方。”

      我长吁一口气:“京城的贵妇过着什么生活,我可能比你更清楚。我嫂嫂也是将门之女,却每日在府中执掌中馈。她们大都是这样,去过最远的地方也许就是京郊的潭柘寺。皇后娘娘贵为国母,十数年来连宫门都未曾得出。你以为我会羡慕她们,我却猜她们都在悄悄羡慕我呢。”

      “不过你真得很烦,以后不要问这种很没用的话题。我若说后悔,难道还能重选一次么?”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市井泼皮的样子。

      他也不再那么严肃:“重选倒是不可能,也就是问问罢了。”

      我点点头,很好,这个人越来越死皮赖脸。若说两年前我刚刚来这里时,他还有些拿笑做幌子企图蒙混人心的样子,现在只怕是全都暴露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说道:“说起京城,我也有六年没有见到五哥了,不晓得长得什么样子……”

      我相信四哥是在诚恳地思念阿钧,思念着这个他离开时只有三岁的弟弟。尽管弟弟的出生将木已成舟的局面完全打破,间接导致他跌落枝头近乎失去一切;尽管弟弟的母族使计伤他一手;尽管为了避嫌,他在禁中从来不曾仔细看过这个孩子。

      “他呀,生得倒是同你有点像,”我慢慢回忆着:“只是怯生生得,他的生母护他护得很仔细,我在禁中除了节庆宴会也是见不着得。不过说来我也两年没见到了。”

      他平静地说道:“我其实还很感谢他。陛下抚育我十余年,我知道他的愿望是有自己亲生的孩儿。五哥的出生,恰恰实现了陛下的愿望,我也很高兴。”

      “陛下也很高兴,不然怎么会封一个九岁的孩子做益王?国朝还不曾有过这样小的亲王呢。”我深深觉得四哥多事,人家是亲父子,要他感谢什么呢?却也觉得即使经历了无数坎坷,他的内心依然还是很柔软。

      “阿钧虚岁已经十岁,陛下此举不算过于违制。”他的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可是陛下为什么让你去豫章?那可是陈氏聚居之地。”既然话都聊到这份上了,我怎么能不问出困扰已久的问题呢?

      四哥继续闭着眼睛:“我们去豫章,便不敢在陈氏的地盘上有谋逆之心,陈氏也不敢有害人之心。不过是互为牵制罢了。”

      某些时候我觉得四哥还真的很像陛下,因为这样的弯弯绕我也只在这两人身上见到过。

      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捧着脸笑吟吟去戳四哥:“那你觉得,去豫章到底是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

      这人终于舍得睁开眼睛,语气里满是疑惑:“好消息又怎样坏消息又怎样?”

      我捧着脸:“若你说是好消息,我便再给你一个好消息,好事成双嘛。若你说是坏消息,我便给你个好消息,让你高兴高兴。”

      四哥哈哈笑了两声,将拳头抵在唇边假咳几下:“那你有什么好消息呢?”

      我想起自己的月信已有一月未来,不确定地摸了摸肚子:“也许,你约莫要做爹爹了?”

      这下假咳变成真咳了。我第二次见到这人这么狼狈的样子,满脸通红,右手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左手还紧紧抓住窗沿儿。我替他抚抚背顺气,给他递干净帕子,觉得这人也太经不起大风大浪了些。

      待他平复呼吸,手颤颤巍巍搭在我的小肚子上,我很想说他刚才手上沾了口水,但看着他朝圣般的神情还是决定算了。

      “四哥?”看着他的手还是停留在我肚子上,我忍不住出口询问。

      “嗯?”他的眼神依旧迷离,青书坊前年销量第一的奇幻类话本子上写苗疆有一种摄人心魂的蛊术,被操控之人的症状也就如同四哥这样。

      “你摸得是我肚子上的肉,有点痒。”

      四哥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转头却又是一副老学究模样:“那你急什么?我听人说头三月不宜长途跋涉,咱们却还有些行程呢!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稳重?”

      稳重不稳重和做爹娘有什么关系?四哥这么稳重,可是做爹做出来的?我默默腹诽,面上却不敢表现分毫:“春娘也通药理,这一路上我也没什么不舒服的,索性路上慢慢悠悠走些,也不是很累。”

      四哥点点头:“原来你也是有成算的人。”

      我敷衍地笑笑:“自然,我这个娘自然不如您这做爹的会打算。”

      “只是你若有什么不舒服就一定要告诉我,咱们该歇息就歇息,诏书上的日期大可不必当回事。就算是言官们上书弹劾咱们,陛下和娘娘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他紧紧攥着我的手,一字一句说道,接着话锋一转:“想吃什么我就替你买去,我现在做了郡王,豫章都是我的食邑。你也是有品级的郡王妃了,又多一份俸禄,实在是不差钱。”

      我欢快地应道:“好!你放心,我才不会给你省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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