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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豫章郡(中) ...

  •   若说豫章的生活与雁门有什么不同,大约就是“造桥”已经成了四哥每日的任务。

      看着四哥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对着小小的模型认真研究,周围摆满了边角料。我就只是坐在廊下的躺椅上吃着秦妈妈亲手为我做得各色点心,偶尔动手算上几笔,这样的日子好不惬意。忘了说了,秦妈妈听说我有孕,便亲自赶来豫章照顾我,任是谁也拦不住。

      来登门拜访的除却陈氏以外似乎并无当地官员乡绅,从侧面也说明了四哥确乎是过气。当然啦,换句话说,就是我们这几年的韬光养晦、深居简出、刻意避世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不然郡王到达封地怎会无人探望?

      提起来访的陈氏,来后院拜访我的是陈老夫人,现任族长的母亲。她的面容看起来倒是温善,还让我觉得有些眼熟。后来才晓得这位老夫人便是陈娘子的母亲,五哥的外祖母。

      她言辞婉转,隐约总是带出些对自己女儿死因的怀疑。那位禁中香消玉殒的陈娘子早已从我的记忆里剥去,说我狠心也好,凉薄也罢。我觉得我已经不是十四岁时听了养娘的话便会穿着薄薄的蜀锦裙子在城楼上站一天的小孩子了,我了解宫廷的波谲云诡、权力制衡。有舍便有得,陈氏伤四哥一手,未来却还能指望着五哥重新飞黄腾达,牺牲一个女儿对他们而言算得了什么呢?

      我淡淡笑道:“我自小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同后宫诸位娘子接触不多。陛下为着我同郡王殿下打小的情分,在他受伤以后为我们指了婚,我便出京去了雁门。雁门消息闭塞,我们也是前不久才知道陈娘子病逝的消息。不过好在陛下仁爱,以昭容礼制下葬,还令皇后娘娘亲自抚育益王殿下。皇后娘娘是我的姨母,她照顾孩子最是无微不至,想来益王殿下也是能与嫡母好好相处得。老夫人实在不必忧心。”

      害,呛人谁不会呢?你呛我间接害死了你的女儿,我倒要好好说道四哥的手!你在害人的时候便没想到会断送那深宫女儿的性命么?只怕内心里还在窃喜,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换来板上钉钉的似锦前程!

      只是我还提醒了她,抚养五哥的是我的嫡亲姨母,五哥同娘娘可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娘娘手握这样一个筹码,若说打定主意不让陈氏好过,只怕也是容易得,那陈氏就得掂量掂量对我和四哥的态度了。不过,娘娘为人公允,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不过趁着天高皇帝远,扯着虎皮做大旗罢了。

      陈老夫人讪讪得,面皮有些挂不住,只得说家中有事,下回再登门拜访。我便说自己初初有孕不宜劳动,还请老夫人自便。这下她的眼神更是慌乱,没想到我这么不给面子居然不送客出门,也没料到我居然有孕在身。半晌才咬着牙说回府差人替我送些安胎的药材来。

      看着她出了院子,我笑得合不拢嘴。里间的四哥慢悠悠走出来:“没想到我们弥弥也是个厉害得,还能给人家个下马威。”

      我趾高气昂:“不然呢?这下,只怕整个陈氏都要把我们俩供起来!”

      不过转眼我就蔫儿了:“你说,娘娘若是知道我在背后这么说她,会不会生气啊。”

      四哥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你下次见着人家,可别再这么莽撞了。”

      我随手拿起糕点:“我怎么见到她?除非她主动上门来!我可不乐意去见她!”

      谁知我竟一语成谶,第二次见到这位老夫人,便是六月间我产下女儿,她主动前来贺喜。

      这时节已经入夏,天气十分炎热,我却一月不能洗澡,浑身都是酸臭味儿,连雀儿都躲我躲得远远得。不嫌弃我的,除了四哥、秦妈妈和尚不知事的女儿外,我原以为是没有别人的。

      可谁知陈老夫人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慈爱,拉着我的手道几句“辛苦”,还夸襁褓里没长开的小猴子“粉雕玉琢、冰雪可爱”。我一头雾水,以为这位夫人伤到了脑子还是宫里头的五哥被封了太子高兴坏了。

      若说硬碰硬,我只怕还能回几句嘴,只是这样得夸赞我,我也招架不住,只得连声应是。一边的秦妈妈见状,以我劳累为由将陈老夫人引至隔间喝茶,让我一个人松快松快。

      待到晚间四哥回来,我便同他讲了今日的异状。四哥逗弄着女儿,漫不经心道:“她是在庆幸呢,庆幸咱们养了个女儿。”

      “我生什么同她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不解。

      四哥抬头看着我:“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我摆摆手:“不气不气,气坏身体,喝药不易。”

      四哥笑笑:“我虽说不是陛下的亲儿子,却始终占着养子的名分。若是咱们养了儿子,好歹也是个长孙,在陛下心里到底是有些分量的。益王殿下才将将十岁,离册妃还早着呢,在这块儿上岂不是输了?结果咱们养了女儿,可不是减轻人家的顾虑么。”

      我故作深沉地摇摇头:“那可未必。陛下若是看重你,何须在乎孙辈性别?先宁王册了那么多妃妾,生了那么多儿子,名字都来不及取呢。文帝却还是传位给了膝下犹空的太子。”

      “不过,我可不管这些啦!先给女儿起个名字,总这么女儿、女儿地喊着,怪不好听得。”

      听了这话,四哥便如同变戏法一般从背后取出一个小小的模型,对我邀功:“我在咱们院子里照着这个模型,做了一座桥,待你能下地走动我便带你瞧瞧!”

      眼见着我的毕生夙愿就这么轻而易举被这个研究了几个月的人实现,我的心里除了心酸还是心酸。可见天才总归是天才,不会因为一件事情他不熟悉就失败。

      所以我开口便充满了火药味儿:“所以呢?女儿叫什么?”说这话的同时还要抬起下巴,眼睛向下看,给他一种被压制的感觉。

      四哥一脸错愕:“你的性子越来越急躁了,我话还没说完呢。为了纪念咱们的第一座桥,不如就叫女儿桥桥。”

      桥桥?

      我想起从十四岁到十八岁的四年里,为了逃避对眼前这个人的思念,我离开禁庭,甚至过起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没有人知道我演算的纸上那些褶皱不平的痕迹其实是泪,没人知道被我烧掉的纸张上全是他的名字,没人知道那些灯火通明的夜里我到底是在演算还是思念一个远方的人。

      孩子气的赵老头以为那是我用功时的汗水,还叮嘱我好好休息;秦妈妈露出欣慰的表情,以为我终于晓得了“敬惜字纸”的含义;雀儿睡眼惺忪,看不出纸上其实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所以我用了许多年,都没能造出一座桥。

      我造得桥,在心里。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借着这座桥,重新走到他的身边。

      而现在,我和他的女儿,要叫桥桥。像是寓意着二十年来缘分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实现了。

      我点点头:“好呀,就叫桥桥。”

      四哥很满意,我也很满意。只有秦妈妈小声地说话:“殿下与姑娘都是当世的大儒们教导出来得。我们姑娘学识浅薄,殿下却是备受赞誉得。怎么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我刚要出言阻止,却被四哥拦下:“不过是小名罢了,学名我还会再斟酌得。”

      秦妈妈这才满意地抱着桥桥去了隔间找乳母喂奶。我正准备问所谓学名的事情,四哥贴着我的耳朵悄悄说:“赵瑜传信给我,陛下许是要赐封、赐名。”

      “我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些,只是忽然想起那位今日格外欢快的陈老夫人,岂不是又要消沉一段日子了?”我想想就觉得好笑。

      四哥点点我的额头,低低笑道:“促狭鬼!”

      可是这份诏书始终没有下来,到了十月,赵瑜亲自来了豫章,同时带来的还有陛下召四哥回京的消息。

      赵瑜风尘仆仆而来,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喘着粗气向四哥说着京里的形势:“皇后娘娘自五月以来便身体不适,益王殿下暂且由卢娘子看顾。七月间由卢娘子带着在艮岳玩耍时,不小心跌入水中得了风寒,太医令带着几位老太医连着诊治了半月,却还是没能救过来……八月初便殁了。”

      “陛下在福宁殿中枯坐了几个时辰,出来便严查了卢娘子,连着当日服侍的宫婢内侍都经历了严刑拷打,诊治的太医也被投入刑部水牢。如今禁中一片风声鹤唳,形势实在是不好。只是这消息还没放出来,外间就算知道,也是模模糊糊。”

      “到了十月,陛下才开始拟旨,准备秘密召您回京。我到了直隶便一路快马加鞭,想着先把消息递过来。只怕现如今,旨意与护送的人已经到了固始一带,还有五六天的样子便到了。”

      “殿下,京城变天了。”赵瑜庄重地说道。

      他们的谈话并没有闭着我,我却宁愿没有听到这样的消息。十岁的益王病逝,究竟是人为还是真正的落水?四哥呢?作为曾经的养子,他会不会被陛下怀疑?想到这里,我艰难地抬眼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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