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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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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三殿会见,面上是处置中毒一事,暗里也是看太子的心偏向哪边。裴赪虽为受害,却也决计无人将其当成受害者。而眼下其余二殿皆受创,元燬若想平息幽兰殿怒火且让皇帝安心漠北与太子绝无勾结,未央殿便不能独善其身,但目前迟迟没动手,只怕是没找到契机。
这契机么……
阴风袭来,冷汗如雨。
……
两个月后,春日河畔。
一群彩衣女三三两两说笑着结伴而行,岸边花花绿绿的衣裳顺着水波上下翻涌,隐约可见一双双嫩白的手握着棒槌用力砸下,顺势便有“咚咚咚”的声响传来,混着水流声,霎是好听。又见几个小厮慌忙抱着才染好的布料奔向河中央,用力抖动搓洗着,生怕误了主子老板的生意……
一艘毫不起眼的江南小船稳稳停到岸边,里面的人从怀中掏出几吊银钱抛给艄公,后者忙不失迭地感谢着,一把将吊绳咬紧后从木板下扯出捆缰绳,把船牢牢系在岸边木桩上,便佝着身子退下了。里边的人这才稍稍靠近竹窗,轻轻挑起棉布一角,近乎贪婪地向外望去。
官场龌龊繁多,其余人间便都是仙境。
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便见几个彩衣女抱着衣服走来,指尖一松,棉布又阻隔了内外。
“你听说了吗?太子要休了太子妃……”
“不对不对,是太子妃提的和离……太子妃……要休了太子啊。”另一人急切地打断了她。
“真的吗?”
“怎么回事?太子和太子妃不是一向要好吗?”
“对啊对啊!莫不是道听途说?太子妃可跟着太子打过贼人,去过南疆呢。”
七嘴八舌混着河水的哗啦声似不真切,他不禁屏气细听,衣角被攥得有些皱了。
那女子似乎是气恼被质疑了,又稍稍拔高声音,尖着嗓子吼道:“当然是真的!整个华京都传遍了!”
周围一片抽气声。
似乎是对听众的反应极为满意,她有些得意,继续道:“说是太子宠爱侧室,打了太子妃的婢女,这才惹恼了太子妃……
“啧啧,太子怎可宠妾灭妻?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啊……”
“要我说,还是太子妃太过泼辣……”
“就是就是,不就是一个婢子吗……”
脑袋嗡嗡地,后面的话便再也听不进去。
叶淮仁心口刺疼,密密麻麻传遍四肢百骸,心疼到无以复加。
这两个月,他走马上任为工部侍郎,心知太子并不欲重用于他,便借监守河堤修筑之事巡防江南,远离要务。
明知心中那人贵不可攀,便劝慰自己只愿她安好,克制住自己搜集探听她消息的欲望,却听到这样的消息。
她过得不好。
她可以自由。
心痛无比,却又隐隐欢喜,好似被割裂的心口上终于抽出了嫩芽。
艄公吃酒归来,对着姑娘们吆喝一声算做招呼,立于船尾,笑着问道:“公子,咱们继续南下?”
便见那一身碧绿青衫的公子转过头来,笑里似是含了春风,嘴角一勾便是星河满地:“不了,去华京。”
未央殿灯火暗淡,似与周遭明华的宫殿格格不入。
殿内一片肃杀,宫人纷纷禁声,呆呆地张着嘴却是不敢上前,几个胆子大的悄悄抬起手臂揉了揉眼睛,却仍是被白烟熏得眼角发酸。
正殿前跪着他们的太子妃,身后陪着荩辛,再走几步就是经纶大道。眼下其他殿里的侍人纷纷加快脚步,使着眼色想赶紧跑回去禀告主子。
裴赪一身素缟,嘴唇泛白,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毫无察觉,只机械地抬起手臂往偌大的火盆里扔纸钱和衣裳,烟雾缭绕,说不出的诡异和悲戚。
内里宫人心中大骇。
宫中烧纸钱是为对皇族不敬,更是对为君者的诅咒,是会被杀头的重罪,更会牵连殿内众人。
几分骚动后,几个内侍被怂恿着上前轻扯了扯同样跪着的荩辛:“荩辛公公,您怎的不劝劝娘娘?”见地上的人不为所动,麻木着,便又着急道:“公公,宫中烧纸乃是重罪,被发现了可怎么好,这满殿里的人可都是要被……”
“退下。从现在起,所有人都去内务府等候差遣,不再属于未央殿,”裴赪突然出声打断道。
“娘娘……”
“太子妃就让奴婢跟着您吧……”
“娘娘……娘娘……”
裴赪不为所动,看着火盆终于吞噬最后一件湖蓝夹袄,这才喃喃着继续道:“再也别回来……”
而后身后传来四散逃开的脚步声,几个哭着要留下的宫女也被旁人硬拉着带走,再之后便是万籁俱寂。
许久,她轻轻抚了抚已有些歪斜的火盆,道:“你怎的还不走?”
荩辛缓缓站起,对着裴赪深深俯下身子,抬眼凝望渐渐熄灭的火焰:“故人已矣,奴才却仍愿她所爱之人有得善终。”
裴赪一愣,回头望向他,眼中有些许错愕。
只见荩辛微微一笑,接过微烫的火盆:“奴才在这宫中虚度不自知,二十四岁遇见心兰姑娘,方知时光流水。”
裴赪沉默着,半晌,起身与他对视:“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他终于不再佝着身子,从容以对:“生死相随。”
似将军和侍卫,似两个老友,终于并肩共赴前程。
桐华殿。
一阵叩门声急促扰人,不一会儿,便见太子面带倦容,和衣走出。
崖鸣顺势跪拜,慌忙道:“殿下,太子妃娘娘在未央殿焚烧纸钱……”
元燬眉心一跳,猛地一拍门框:“你说什么?!”
回过神后立马吩咐道:“把在场的宫人都给我关起来!这件事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话音未落,便见一群莺莺燕燕直奔桐华殿而来,低头就见崖鸣恐慌道:“殿下……围观者甚多……恐怕现在已经……”
人尽皆知。
元燬腿一软,几欲倒下:“她到底要让孤怎么办……”
吩咐侍从安顿好几位侧妃,他急急带着崖鸣奔向那人处,一进殿门便见那人对自己的到来无动于衷,只顾从头上卸下一件件华美的玉簪和耳坠。
他心中又急又气,怒气冲冲道:“裴赪,你干的好事!你要毁了你自己也毁了孤吗?!”
她手中动作不停,侧过头轻瞥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什么赃物一般,并不说话。
那眼神刺痛了他,如一柄利刃,在他和她之间滑下深不见底的鸿沟。
元燬快步上前,扯住她的手,逼她看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这件事要是被父皇知道了,你和孤都难辞其咎!”
裴赪用了几分力甩开了他:“殿下这么多年追名逐利,对至亲至爱残害利用,难道不会累吗?”顿了顿,又嘲讽道,“不累?可是臣妾已经累了,不想再呆在这东宫了。”
见平日温顺无比的裴赪出言顶撞,元燬有一瞬的愣神,狠心恐吓道:“你别以为孤不会休了你!”
本想吓得她服服软,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他自会帮她料理一切后事,他们又可以像从前那样相安无事,他又可以像从前那样将她圈起来护着,却见她眼神平淡无波,是说不尽的薄凉:“旁人趋之若鹜,裴赪弃若弊履。太子妃位,殿下尽管拿去,裴赪感激不尽。殿下好自为之。”
元燬慌了神,挥手唤来崖鸣:“太子妃神志不清,今日起禁足一月,你去守着,旁人不准入内!”
说完便落荒而逃。
裴赪微微侧目,看着他的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心中有些许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