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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漠北 ...

  •   宣政殿,早朝。
      元帝懒懒地听着座下官员汇报各地民情,手指一一翻过福满呈上的一封封奏折,漫不经心地扯出好几张放在上方,手指轻扣案牍。
      待冀州州府话音落下,整衣归队后,这才让候着的福满递过那叠奏折,呈到太子跟前。
      “太子也瞧瞧,这案子该怎么判?”
      元燬心中一沉,入眼果然是有关裴赪昨晚焚烧之事,忙跪了下去:“父皇,昨日太子妃确系火盆焚烧之事,但这确与巫蛊诅咒无关啊!”
      “哦?”元帝似笑非笑道。
      元燬的脑筋疯狂地转着,他在赌。赌裴家对皇帝依旧重要,赌皇帝不会在这漠北边境来犯的关键时刻重罚赪儿,更赌皇帝的疑心不会让他相信一家之言。
      “昨日正值裴家祖上,当年威名远扬的裴季百年忌日。而今边境来犯,是儿臣特赦太子妃于东宫祭俸祖先,以佑我大元此次旗开得胜,万世永昌!”
      身后的几个官员还要反驳什么,元燬又伺机开口继续道:“坊间传闻确实不假,儿臣确是不喜那性格泼辣、毫无妇德的裴家姑娘。不过是因着她战功赫赫,还救了儿臣一命,这才娶了她以报恩。试问哪个大丈夫不喜温香软玉?她裴赪又算什么?!只不过这次委实不是她做的,见父皇被小人蒙蔽,儿臣实在于心不忍,这才道出实情。”
      元帝眼神略微松动——二人感情不和,他早有耳闻,派去的眼线也如是说。只要二人感情不和,太子和裴家便不能勾结;只要裴赪还在华京,裴家就还如同放养的狗,绳子仍牢牢拽在他的手中。
      又见户部大人朱维急促走出:“陛下,焚烧诅咒皇家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却见皇帝眼神已有不耐,心中暗自懊悔——糟糕,已错过了最佳时机……
      “无论如何,宫中焚火乃是大忌。念在太子妃事出有因,心系社稷,罚其闭门思过一月;太子与之同责,罚俸一月。”

      华京的夜是萧索的,湿冷的风卷起帷帘,在暗黑中上下翻飞。
      “救命啊……小姐,救救我……”
      她急红了眼,奋不顾身地朝地上那抹血红的身影跑去。
      有人从房顶跳下,扯住她的衣袖不让她动弹分毫……
      她拳脚相抵……人怎么越来越多了……
      锦缎破了,朱钗乱了。
      她终于被五花大绑着请回寝殿。
      “小姐,小姐……我好疼啊……”
      她好恨啊。
      武功傍身,重权在手,却保不住身边之人。
      嘴唇咬破,指甲碎了。
      她看见他立于那抹血红身侧,并不看她。
      “元燬!你放了心兰!欠了萧家的我来还!”
      没人理她。
      门外的阳光太过刺眼。
      满脑子都是她喊疼。
      ……
      “心兰!”裴赪猛然坐起,冷汗濡湿了里衣。
      很快便见荩辛端着茶水入了殿,关切道:“太子妃又做噩梦了?”
      呆滞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道:“本宫梦到心兰了……荩辛,若不是我硬要讨个公道,她也不会死……”
      默了片刻,荩辛缓缓道:“娘娘多虑了。心兰是被萧家和太子害死的,是被这东宫困死的,与娘娘无干。”
      见裴赪还要说话,荩辛又继续道:“娘娘若连自己被下毒都要忍气吞声,不与太子说出,便真真成了人人都可欺辱之人,到那时也照样保不住心兰的。娘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裴赪点点头,对着夜色无语良久,终是含泪倒了下去。

      千里之外的漠北万籁俱寂,满天繁星。阴山脚下驻扎着密密麻麻的军帐,偶尔传来篝火木柴崩裂的声音,更显静谧。
      西北角一个大帐内传来一浑厚有力的声音:“明日大战,一触即发,兄弟们干了这杯,暖暖身子,下半夜咱们严防死守,不可放松警惕。我裴渊与众位兄弟齐心协力,定能凯旋!”说完便见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瓷碗一饮而尽后重重摔下了地。
      “对!让那群狗日的见识见识咱们大元的威风!”
      “将军威武!”
      “突厥孬种,看看爷爷的厉害!”
      紧接着帐里便传来一阵阵摔碗之声,听得帐外站守的一老一少两个小兵也跃跃欲试,振奋不已。
      帐内是主帅漠北一大营裴渊及其长子前锋裴宇,并副帅二大营萧旭,和一众将领。
      明日便是漠北与突厥人决一死战,大元军士气正旺。突厥人骚扰已久,驻扎漠北的大元军队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迎战,烦不胜烦。今突厥新任可汗一改之前父汉的小规模烧杀抢掠,竟亲帅大军,意图兵临城下,一举拿下大元边境。大元也并非毫无防备,元帝早已命主帅裴渊制定周密计划,务必明日一战将突厥赶去大元千里之外。
      “六儿,”守在左侧的老兵搓手哈气着问道,“明天打完后你想干嘛?”
      被问到的那个年轻的小兵不住跺着脚,还未褪去一身稚气,脸被夜晚的寒风刮得红红的,闻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营帐,眼睛亮晶晶的,用力吞了口唾沫:“我要去克市酒馆喝个够!”
      “哈哈……”老兵笑着招呼了六儿一巴掌,“就知道吃!”
      “也是,你小子才进军多久啊。一年,短着呢。我老桃儿不像你们这些小兵牙子生在漠北……我的根不在漠北,老儿的家在雍州呐!”他的眼有些湿了,“咱的媳妇儿老母还在那儿呢……”
      阴山在寒风中呜呜作响,偶有几个士兵轻哼《归家曲》,接着便有远远近近的附合声。
      离家的男儿啊,心仿佛被那断断续续的歌儿揪住,想出声却发现早已哽咽。男儿有泪不轻弹,轻举手臂,却触得枕巾早已濡湿。
      漠北的夜还长。
      黑暗中的阴山只剩连绵的轮廓。
      各个帐内隐隐的鼻音和没忍住的啜泣掩盖了暮色中一两声轻微的响动……

      突然,不远处火光滔天,直奔驻扎之地而来。三三两两的帐篷周围猛然出现大批手持弯刀的突厥人,刀剑带血,身后无数大元士兵应声倒下。
      敌袭!
      六儿吓得腿一抖,便见老桃已一阵风似的冲入了帐内,“裴将军!突厥来袭!将军!啊……”
      六儿终于回过神来,听到老桃的惨叫猛地望向了帐内,却见到了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帐中除去站着的两个,其余都无声无息地倒在桌案边。老桃躺在血泊中,脑袋轱辘轱辘滚到案板下,死不瞑目的眼正对挥刀那人——副帅萧旭!
      六儿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僵直着身子一步步后退,不防被身后突厥人拿刀劈下。后背刺穿,霍然倒下,隐约有人踩着他走过,随后便疼晕了过去。
      ……
      他是被冷醒的。
      下雨了,雨水哗啦啦地砸得头皮生疼,泥土顺着雨水丝丝浸入泡得发白伤口,分不清到底是冷得刺骨还是疼得刺骨。
      他侧了侧身子,费力地睁开眼。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
      满地的尸体,望都望不到边啊。大滩大滩的血已被冲刷地没了痕迹,还有小团小团的血丝仿佛已经融到地缝,怎么都消失不了。
      前面那是谁?
      那是和自己一同入伍的二麻子,比自己还小两岁;那是和自己同吃同住睡一个帐篷的刘子,仗着比自己大一岁,非要让给自己一块饼;那是父母被突厥人杀后收自己进军的王教头……
      六儿撑着自己坐起来,终于在这瓢泼大雨里哭出了声。
      ……
      两日后的晌午,漠北的信鸽抵达华京烽火台。驿官收下后策马火速奔向皇宫。
      当日下午,元帝龙颜大怒。
      随后,裴渊聚众饮酒,贻误战机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后宫。据说裴渊狂妄自大,竟在大战在即的时刻带领众将士饮酒作乐,不把皇帝的话放在眼里,惹得突厥趁其不备生生屠了大元近七千将士,自己并儿子醉酒于帐中,竟躲过一劫,安然活了过来。庆而副帅萧旭留了一手,这才救官兵于水火,暂时稳住了突厥。
      一时人人愤慨,恨不能让裴家偿命。
      竖日又有前线几个活着的小兵写下供词,力证萧旭的话不假。
      帝王之怒,浮尸百里,血流成河。
      元帝即可命京兆尹带御剑并几个心腹前往漠北,捉拿裴氏父子,以告罪天下,却因裴家百年护佑之功,并未过分牵连族中其他,只全部官降一级,罚俸三年。之后提拔二大营萧旭为漠北主帅,两万裴军尽归华京守备军,余下几千残兵发配各州充军。
      尽管数位官员心存疑虑,上疏事出蹊跷,且空口白牙不可全信,然皇帝怒极攻心,金口玉言,竟罚了那几个请奏之人,一时人人自危,再不求情。飞鸟尽,良弓藏,元帝本有心削弱裴家势力之念,加之流言四起,英烈妻女大闹华京,也就顺水推舟,含糊了此事,只命京兆尹尽早将贼人抓拿归案,并判以一月后问斩,好给黎民将士一个交代。
      很快,早朝上皇帝亲自执笔拟旨,让宦官将裴氏父子的罪行昭告天下,算是板上钉了钉。

      “太子,此事可要知会太子妃?”阶梯上,崖鸣悄声问道。
      “太子妃在何处?”
      “回太子,太子妃这几日出了东宫,去郊外为心兰姑娘新添了坟冢。”
      元燬脚步一滞,便又听崖鸣察言观色道:“这几日从漠北传来的家信都在卑职这儿,太子妃应是不知情的。”
      “嗯,先缓过几日再说罢”,元燬似是松了一口气,“姜太傅可来了?”
      “是,正候在长信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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