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过门（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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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家？你们是他家什么人？他们家现在就剩下尤跛子了，这个时候应该在街口摆馄饨摊呢。”
郁安淮一边扶着程晏，一边礼貌地朝答话的妇人笑笑，“姐姐，谢谢你了。”
程晏神色复杂地看着郁安淮，只因这一路上，他听了郁安淮喊了七八个，大概年纪四十以上的妇人一声“姐姐”。
注意到身旁递过来的疑问眼神，郁安淮搀扶着程晏，“这女人嘛哄高兴了，什么都好说。”
程晏肩一耸，冷哼一声，“要是女鬼，可不吃你这一套。”
两人按着指路的方向，终于看到了烟雨朦胧中，一处靠在小路角落的馄饨摊。
“尤跛子，来两碗馄饨。”有个车夫把黄包车摆在一旁，汗巾子往脸上胡乱地擦了一把，朝着热气腾腾的锅炉喊了声。
不多时，那里就有个人拂开白烟走了出来，一瘸一拐地果然是个跛子。
郁安淮照样学样，扶着程晏找了张空桌子，喊道：“来两碗馄饨。”
“一碗。”程晏冷冷地瞥了一眼郁安淮，“我不吃。”
程晏看着确实不像，是会吃地摊上东西的人。郁安淮以为他嫌脏，便扬声喊了一句，“一碗馄饨。”
尤跛子端着馄饨走过来时，郁安淮抓紧时间仔细观察他。尤跛子看上去五十出头，因为摆摊晒得皮肤干裂，实际年龄或许要更小一些。
再看他瘸的那条腿，看走路的姿势不像是先天残疾，倒像是被人打断的。
又听到一声“两碗馄饨”，尤跛子一瘸一拐地朝自己的锅炉走回去，郁安淮这才收回观察的视线。
“程晏你真不饿啊，那我先吃了。”闻着馄饨的香气，郁安淮的肚子都叫了叫。
就在郁安淮拿小勺盛起一只馄饨时，程晏伸手故意推了推，小馄饨便以抛物线的形式，掉到了程晏脚边。
“…你不吃我吃啊，干嘛糟蹋粮食。”郁安淮不无可惜地去看了眼，落在程晏脚边的馄饨。
哪有什么胖乎乎的小馄饨，带血的半截手指倒有一根。
郁安淮霍然起身端坐起来，他先是看了看散发出香气的馄饨，又看了看程晏。
“吃啊，趁热。”程晏面无表情地说道。
郁安淮耷拉着眉眼，连同小勺和碗推开了一点距离，也尽力不去闻飘过来的香气。
“我不吃。”郁安淮忍住咕咕叫的肚子，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来一枚银元。这里的物价他不太清楚，不过一枚银元应该够了吧。
那画了小儿戏蹴鞠的水瓷碗里，绿油油的葱花伴着胖乎乎的馄饨。可馄饨一落了地，就会变成断指。
尤跛子正忙，而且尤家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去问他关于他女儿的事情，十有八九得不到答案。
郁安淮看了看抿着嘴一脸苦相的尤跛子，相信他应该不会听到一声“哥哥”后，就把什么都告诉自己。
“我们走？”郁安淮看了眼程晏，询问道。
或许是一动不动的郁安淮在一群，埋头吃馄饨的人里太过显眼。尤跛子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后生仔，可是我这馄饨有什么问题？”
郁安淮抬脚就把程晏脚底的断指遮住，“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只不过大夫说我积食，就得饿了几天才会好。”
尤跛子的目光又落在程晏身上，“这位后生仔，又不吃？”
程晏抬眸，手按在那枚银元上往尤跛子的方向推了推，“一碗馄饨多姜多葱，你拿铁罐给我装好了。”
闻言，郁安淮以为程晏要打包回去。可若是等他们走回谢宅，这馄饨怕是早凉了。
“后生仔的口味，倒是和我女儿一样，她也喜欢多姜多葱。”尤跛子伸出粗糙的手接过银元，嘴皮子一掀，说道。
见尤跛子主动提及自己的女儿，郁安淮正要追问，桌子底下横来一脚。
疼。
郁安淮紧咬牙齿，疼得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尤跛子走后，他又听见旁边一桌传来声音。
“尤跛子可怜，这大把年纪还孤身摆摊。也奇怪，这晌午吃饭的人最多，他偏偏不摆了。这晚上寒气又重，他非要摆，一摆就是三四年。”
“你没听过？尤跛子白天摆摊做给人吃，这晚上摆摊啊是做给鬼吃的。”
“哎呦喂这大白天的，你可别和我说些有的没的。要说尤跛子也命苦，好好的女儿嫁到谢家第二天就死了，谢家还派了人把他腿也打断。老婆儿子又病死了，忒可怜。”
边上那两人，三言两语便道出了当年的事情。郁安淮听得仔细，眼前突然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时，吓得差点叫出来。
“后生仔，你要的馄饨。”尤跛子不知何时，拿着铁罐走了过来。
郁安淮再去看程晏，见后者点了点头。他这才接过铁罐，又扶着程晏起身离去。
走回到了十字街口，郁安淮朝尤家的方向看了看，“和我去看看，鱼上钩了没？”
尤家外头那条石子路又窄也不平，因此过路的人很少。
只一眼，郁安淮便认出那个站在尤家面前，举止鬼鬼祟祟的人。
“果然是他。”郁安淮认清楚那人，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但见田岩把头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又观察着左右，趁没人看见的时候，推开尤家未锁的门蹿了进去。
“这尤家家里，有什么线索吗？”郁安淮回头看了眼程晏，问道。连门都没关，这尤跛子心真大。
不知不觉，程晏似乎成了两人之间的主导者。
见得不到回应，郁安淮不嫌脏地靠在白墙上，嘴里嘟囔着，“我还以为你是派来拯救我的外挂呢。”
左等右等等不到田岩出来，郁安淮算着时间，再不走他们都有可能不能按时回去。
“我们走吧。”
说着，程晏便接过铁罐，双手摊开站在郁安淮面前。
郁安淮一时发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赶紧屈身，一把把程晏背在了身上。
雨天路滑，郁安淮踩中水坑的命中率又特别高。
“稳当些。”程晏白着一张脸说道，淋雨也就算了，要是真摔倒了，他一定亲自掐死郁安淮。
“这天真烦人，说下雨就下雨。”江小雨好不容易小跑到了谢宅门口，一脸不高兴地揉着湿漉漉的头发。
麦丁走到屋檐下，第一反应却是去翻看自己的背包，确认里面的东西没有被淋湿，他才长呼一口气。
“这天是下的雨你们就该觉得幸运，我上一个原点世界，这天下的可不是雨，是血。几乎一半的人都淋得腥臭腥臭的，还没地方洗澡。”
看到江小雨僵住的脸，孙格嘴边的笑容加深，又说道：“大半夜，那鬼就闻着腥臭味道，慢慢顺着人的脚往上爬，见洞就钻。从嘴巴里进去，最后再从鼻子里出来……”
“我不听我不听。”江小雨苍白着脸，后怕地站在了麦丁身后，“孙格，可没有你这样吓人的。”
孙格得到了意料中的反应，不由笑了笑。他看着烟雨朦胧的街道，远远地便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
“应该是安淮和突然出现的新人回来了。”麦丁顺着孙格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猜测道。
“新人？我可不觉得。”孙格嚼着嘴巴里失去味道的口香糖，玩味地说道。
哪有新人，是第二天才出现的。
“管他是新人还是老人，我看他脸白得和鬼一样，安淮现在带着他还不是那点破同情心。我看真到逃的时候，自顾不暇了谁还管别人啊。”麦丁嗤笑。
站在麦丁身后的江小雨往后退了一步，最后也没说什么。
细雨如丝的街道上，那个身影终于越走越近，看得出来是背着程晏的郁安淮。
“孙格，你们也刚回来啊。”郁安淮喘着气，却先小心翼翼地让程晏下来。
孙格走过去，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条干毛巾，递了过去。“你们身上怎么这么湿，赶紧擦擦吧。”
麦丁的视线落在孙格拿出的干毛巾上，心里有些不乐意，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谢谢啊。”郁安淮也不扭捏，接过干毛巾手法自然地给程晏擦干头发。
程晏只感觉到自己原本柔顺的头发，被人揉的乱糟糟。不过当着孙格几个人的面，他也没有拒绝郁安淮的“好意”。
“我们刚从城北回来，都淋了一路的雨了。”郁安淮给程晏擦干，把毛巾拧干才给自己擦，“孙格，你上次还说我运气好。可不是嘛，原来谢少爷之前还有一位冲喜的妻子，我们今天就是去找她唯一还活着的父亲的。”
见郁安淮主动提及他获得的线索，孙格脸上的笑意加深，眼睛也眯成一条缝。
“咳咳。”程晏恰到好处地咳嗽几声，吸引来正要开口的郁安淮。
“哎呦程晏你不会感冒吧，别到时候和谢少爷一样。”郁安淮一脸担心，他把毛巾还给孙格，一脸不好意思，“孙格，我室友身体弱，我先带他回去换衣服啊。”
麦丁看着那演戏的两人消失在拐角，毫不客气地嘲笑孙格，“孙格，也就你，把每个新人都当傻子看。”
孙格到底是他们花钱请来的，注意到孙格紧绷的侧脸，江小雨赶紧拉了麦丁进去，还低声嘱咐他不要再乱说话。
依稀听见了背后的笑声，郁安淮无声地笑了笑，才转头就发现程晏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要这样崇拜地看我，我知道我刚才演技秒杀奥斯卡影帝。程晏，你刚才接戏也接的不错嘛。”
程晏没理会郁安淮的调侃。
这人分明是故意的，他淋了一路的雨才换来的重要线索，这人还想一毛钱不收就说出去？
郁安淮和程晏一路说这话，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猝不及防看到了悬挂在走廊上的人影。
虽然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但郁安淮知道那肯定不是早上的张旭。
程晏就这样陪着郁安淮站在院子门口，一声不吭。直到他站的久了，双脚开始发麻，身形也有些摇晃时，久不吭声的郁安淮及时扶住了他。
“我们过去吧。”这声音一听，就知道郁安淮心情不太好。
谢宅虽然诡异，持水镇虽然封闭，但始终还冒着一点人气。可只有尸体的再次出现，逼着众人紧绷的弦再次收紧。
好不容易等身上的衣服半干，两人这才结伴同行，去了餐厅。远远就能闻见空气中四散的香气，郁安淮虽然饿，脸上却没了吃饭的兴致。
“看到没有，这段视频上放的是什么！我就说怎么这么奇怪，苏晓月死的这么惨，怎么还会有人去碰嫁衣。原来，是有人祸水东引啊。”
餐厅里俨然上演了一场大戏，郁安淮和程晏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座位上，很明显不想掺和进去。
麦丁手机上的视频循环播放着，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到，是田岩拿了什么东西，偷偷摸摸进了属于赵雅雅他们的屋子。
赵雅雅的死居然是因为田岩使的坏。一时之间，田岩在众人眼中，恍若一个恶魔。
被质问的田岩冷哼一声，毫不畏惧麦丁的戳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戳穿我。今天没有人碰过嫁衣，上吊的死亡条件谁都不知道，你害怕了对吧？”
田岩环视一圈周围人的漠视，拔高了音量大声笑道：“你们不知道，可我知道。今晚死的人绝对不会是我，我会好好地活到最后，我会活着离开这个地狱！”
说着，田岩一边大笑一边跑了出去。
“他，他就是个魔鬼！”坐在座位上的江小雨身体下滑，面色恐惧。
听到田岩说的话，麦丁的脸上露出狠厉。
对比其他人围绕着田岩刚才的话进行讨论，将坐在餐厅里的人都看了一眼，郁安淮从中并没有发现田岩女朋友的身影。
倒是于林，瑟缩着身子坐在角落，用身形掩盖住他偷藏馒头的动作。
“田岩他，在尤家应该是找到了关键线索。”
注意到郁安淮明显与他人不同的语气，程晏的眉毛微扬，仿佛郁安淮在说一个，吸引人问下去的话题。
“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他为了救自己的女朋友，不惜把自己当做出头鸟。”
今天当然不会有人去碰嫁衣，而最开始郁安淮便从孙格那里知道，原点世界一天必须有死亡，否则会有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
“我有一个原点世界，有一天大家都很幸运，没有发生任何伤亡。可到了第二天早上，幸存的人里有两个人瞎了。当天晚上，他们便死在了厕所里。”
在这个世界，失去视力就相当于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了死神的镰刀之下。
身处一片黑暗，不知道死亡何时降临。这样的恐惧在心里愈涨愈大，足以把人吞噬。
再看田岩，他刚才的举止看上去像是被逼疯了，但他同时也在保护着自己的女朋友。
要不然，第一天他们明明形影不离，为什么这两天却总是不在一起。
只要不碰嫁衣，只要不去违反上吊的死亡条件，他的女朋友至少可以活到明天。
而麦丁的视频，只能证明是田岩陷害了赵雅雅。隐藏在那之下，是田岩为了保护，或许是误碰了嫁衣的女朋友的那颗真心。
“程晏，你……”突然回忆起了昨天晚上的一句话，郁安淮不免转过头看了程晏一眼。
昨晚，是他建议前来投靠的于林去找田岩的。而且刚才于林，似乎在藏食物？
“用不着这样看我，我只是比你早发现真相了而已。”程晏面无表情，在鲍参翅肚前只喝了一碗白粥。
作者有话说第4章 过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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