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桃花来时》薜萝幽结

19、【19】

　　飞升一事尚且还未尘埃落定，琼华与妖界的战事率先打响。
　　到了这种关头，不论道修还是魔修，皆不肯落于下风，各显神通，互相褫夺性命，奇诡的招式术法来来往往，光华不息，照彻长夜，战得难舍难分，人与妖皆死伤惨重。尸首异处，尸骸枕藉，乃至白骨露于野，腥风血雨飘袭，吹得人发丝都凝结在一处。
　　双方暂退休养生息的时刻，是唯一能从无边的杀声和血海中逃离的机会。我对着轩窗擦拭自己的佩剑，这柄霜刃沾了多少性命，我已然数不清了，每当交锋之刻，敌与友的哀嚎便如梦魇纠缠不休。
　　静夜深沉，我心中兀自沉吟：当初我因受他人恩惠而活下来，如今却要用这双手去掠夺他人的性命，本以为能靠自己的力量修炼得道，现在却要吸取妖界灵力，美其名曰惩恶扬善，究竟善恶为何，我实在难分了。
　　剑身似乎感应到我的心事，发出一阵哀鸣。
　　我又想起了我的亲眷，我的仇人，我救过的平民百姓，我除过的幻瞑之妖，立场像是飞云流转不断改换，这颗心又该如何在动荡中坚持下来。
　　心绪纷乱之际，有人夜访，抱着一方襁褓，露出当中熟睡的婴孩。
　　“这是……？”我认出孩童周身萦绕的淡淡妖气，望向身前流露倦容的两人。
　　云天青苦笑道：“阿辛，我只能来找你了，我救下幻瞑界主人之女一事瞒不了多久。”
　　“师姐，我们走吧。”
　　“走？”这个字眼像是惊雷乍响，引逗我心跳如鼓声擂动。
　　“是的，离开琼华，我们踏着的是一条掠夺性命之路，如此换来的长生，非我所愿。”夙玉握住我的手，眸中闪动着哀伤，“我相信，也非你所愿。”
　　她能理解我的心。
　　云天青歉然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不该领你来琼华……”
　　“就我们三人吗，玄霄师兄怎么办？”我抛出的难题，让眼前二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这其中最不好受的莫过于云天青，但他既然主动来找我，想必是心中已有决断。
　　“他不肯跟我走。”云天青的面容再无一丝笑意，目色黯然。
　　玄霄师兄因执着于修炼羲和剑法，滋生心魔，掌门为扭转与妖界之间久攻不下的战局，不断催生他弑杀的念头，现今再想弥补已是为时已晚。
　　夙玉说：“长老们对师兄看得很紧，我们无法强行带走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我是这一届中仙术佼佼者，或许能用药物暂时制住他，然后将他带往目的地，夙玉的体质如今已与望舒融合，倘若少了羲和的力量，不久便会阴寒侵体，我哪里舍得她受这样的苦。
　　我心中打定主意，低声道：“你们先走，连夜离开，我会帮你们支开附近的守卫，长老那边我也想办法拦一下，待我了结所有事宜，明日自行赶上，届时便在青哥的故乡会面吧。”
　　见夙玉神色担忧，我伸手抱住她，对她宽慰似的一笑：“别怕，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将二人送走后，无人察觉到异样，我悬吊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开始踱步思虑该如何带走玄霄，忽然，夙瑶出现在屏风后，面色沉如水，我心道不妙，果然，她直言问道：“为什么要帮他们两人逃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纵容叛徒，会将琼华心血毁于一旦？”
　　“他们二人……”他们只是去执行任务之类的谎言鲠在喉间，我叹了口气，“为了飞升，琼华吸取妖界灵力，屠戮幻瞑，对梦貘斩草除根，甚至连婴孩都不放过，师姐，你也曾是俗家子弟，也有亲眷，修仙或许意味着与前尘割裂，可倘若连这点分辨善恶的怜悯之心也要斩断的话，毫无人性的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你怎可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师姐！你好好看一看现在的琼华，同门死伤过半，掌门业已殉道，长老们仍一意孤行，不愿停手，这真的是你所乐见的景象吗？”我试图与她厘清个中利害，“玄震师兄憾然殒身，玄霄师兄为羲和的阳炎所反噬，发作起来理智全无、六亲不认，他原本是怎样的性情我们最清楚，琼华行事如此泯灭人性，岂非和我们的本心背道而驰？”
　　夙瑶默然以对。
　　我牵起她的衣袖，“师姐，跟我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我们另寻所在，开辟别样的余生，好吗？”
　　夙瑶似乎被我打动，她长睫微垂，唇角嗫嚅：“你……你容我想想，仔细想一想。”
　　“好，好，不急，今夜暂且如此，明日酉正我在古树下等师姐。”我握住她的手，递了一件信物，“若等不来，我便再留不得，这枚玉佩赠与师姐，便当作永诀。”
　　夜色幽深，无星无月，只有厚重的云块郁积，久不散去，像漆黑色的怪石压在人心头，我合十祈愿，希望这场夜雨晴后，新霁的晴光能捎来好的讯息。

　　天青和夙玉叛逃的消息并未传开，想是夙瑶没有告密，我放下心来，只觉得事已成了一大半，接下来只用请动玄霄师兄相会即可。
　　“夙莘，约我来此地有何要事，不必吞吐，直言便是。”玄霄的状态相较之前似乎好很多。
　　“师兄，幻瞑连日节节败退，眼看我们便要取胜了，我在想飞升之后，你我都得道成仙，长生不老，就再无可以遮盖本心，到时，你也可以与天青长相厮守了。”我的手探向暗袋中的迷药，“你和青哥最近是出什么事了吗？”
　　“哼，云天青，他爱如何便如何吧。”玄霄偏过眼去，显然心神为之稍乱。
　　正是好时机，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暗石蓦地破开瓷瓶，药粉飞溅。
　　来人却是夙瑶。
　　她眉心微敛，“你要把玄霄也带上？”
　　“师姐！”我预先服过了解药，因此药力对我并无效用，“你来了。”
　　她迟疑着，微微颔首。
　　“你们……你们打的什么主意？”玄霄用剑撑住长身，勉强对抗麻软和晕眩。
　　来不及解释了，先离开要紧。我圈住他的手臂，“具体事宜稍后容禀，师兄你且先睡一觉，待你醒来我再将和盘托出，好好向你道歉。”
　　玄霄凝眉看我，他心有不忿，但因药力的缘故，很难运劲。
　　“请你相信我。”我尽力安抚他，又抬眼来对夙瑶说道，“师姐，我们走吧。”
　　“你们哪里都去不了！”森森的林木中忽然转出几位不速之客，青阳、重光、宗炼三位长老赫然现身，痛心疾首道，“真没想到啊，夙莘，你也要像夙玉和云天青那样，背叛师门吗？”
　　“你说什么？”玄霄喘息着，双瞳泛起癫狂的猩红色，“云天青已经走了？”刚才夙瑶投来的石子让他警觉，及时屏息并未吸入太多药粉，因此还有余力，当即震开我的手，雄浑的罡劲霸道如真火，周身翻腾的血色气焰预示着入魔的征兆。
　　“夙瑶，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制住他！”
　　我心神一凛，拔剑挡下身侧夙瑶沉沉一击，不可置信地挥开这人凌厉的攻势。她思考了一个晚上，居然得出这样的结果。
　　夙瑶的目光流露出前所未见的快意，厉声道：“长老们，不必留情，玄霄已然丧失神志，夙玉携望舒而去，再无人能镇住他的阳炎反噬，此刻不启动封印，难道要放任自流，任凭他为祸苍生吗？”
　　“这……”
　　仙门中实力超绝的几人合力施展阵法，将玄霄围困在其中，寒冽的霜花迅速凝成冰晶，玄冰眼看就要将玄霄吞没。
　　“师兄！”我念了一段剑诀，试图以剑气劈开冰柱，却猛地被人自后握住手腕。
　　回眸望进她眼中令人心悸的魔障，我意识到她似乎同样濒临堕入心魔的边缘，此刻，只要我反手出剑，便能将剑刃送进她的胸膛，然而，她身上并未溢散杀气。
　　“夙莘，你太碍事了。”犹疑间，只听得耳畔传来狠戾、冰冷的一声，我被夙瑶毅然推向阵中，瞬时，冰凌自足下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