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6、拜访华师姐

　　第二日是个下雨天。夏末的雨下得狂放，天空中如水泻一般哗啦不停，尽情冲洗掉无处不在的尘埃。
　　这个季节下这样的雨，不免带来些凉意。叶云徊与丹朱在床上对坐，一床薄被搭在腿上，中间放了只小茶几，上有热甜汤和各色点心，两人正就着这些吃喝闲话。
　　今日这甜汤很合叶云徊的口，她很快吃完一碗，又盛了些：“雨天吃这个真是惬意，这甜汤以前没吃过，是你新学的？”
　　丹朱摇头：“这不是我做的。长生师兄刚送来的，”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点心，“这些都是，说是温师叔特地让他那里的厨子做的，大约是这位厨子新学的吧。”
　　“他那里的厨子手艺可真好。”叶云徊感叹道。
　　“温师叔出了名的讲究生活，厨子都是自己家里带来的，手艺自然好。”丹朱停住拿勺子的手，“可惜这么好的厨子，见识过的人却不多。我也是沾了小师叔的光，才能跟着尝尝。”
　　“你在我这里这么久了，确实没少跟着吃他那里送来的吃食。想来是因为其他师兄师姐不像我这般嘴馋，也就不劳温师兄惦记着。”叶云徊道。
　　丹朱凑过去道：“小师叔你真以为只是这样？”
　　叶云徊奇道：“不然呢？”
　　丹朱取了一块桂花酥放到叶云徊碟子里：“你看看这个。眼下还没到桂花的时节，馅儿里的桂花是去年就存下的。但据我所知，其实温师叔对桂花并不太喜欢，可还是在他院子里种了几棵，只要他在山上就亲自照料，这桂花酥里的桂花就取自那几棵树。他既不喜桂花，却种了桂花树，还让厨子做桂花酥，你说这是为何？”
　　叶云徊咬了一口，脸上很吃惊：“竟然会有人不喜欢桂花吗？”
　　丹朱一听，顿觉哭笑不得，半晌方道：“这酥是做给谁吃的？”
　　叶云徊想了想，指了指自己鼻子：“我？”
　　丹朱道：“总算还不是太笨。既是给你吃的，那就是为你做的。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做他自己并不算喜欢的事，你说是为什么？”
　　叶云徊不明所以：“苦修，也就是一种虔诚修行的方式？”
　　“亏我方才还说你不算太笨，小师叔，你真是气煞人也。”丹朱着急道，“若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连他自己不喜之物也碰，不喜之事也做，自然是因为他喜欢这个女人！”
　　丹朱的话岂止振聋发聩，听在叶云徊耳朵里绕了几个圈儿，她方明白了些，迟疑着道：“你是说，温师兄他喜欢我？”
　　丹朱点点头。
　　叶云徊咬桂花酥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脸色变了变，说不出是惊是喜。
　　丹朱诧异道：“小师叔，你不开心吗？”
　　叶云徊放下手中的点心，面带惆怅：“没有不开心，呃，也没有开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眼下心绪十分复杂，难以言说。
　　温师兄竟然喜欢她？可她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啊。难道果真像丹朱说的，自己在这方面有些笨？温师兄的确对自己很好，他长得很好看，性格也很温柔，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该怎么办呢？如果拒绝的话，以后还能不能愉快的相处下去了？或者说应该要接受他？可自己对他好像并没有特别的好感。既然说到特别的好感，此时她脑中竟然浮现出昨晚那个人的身影和面容。
　　她顿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产生好感未免也太疯狂了，立即提醒自己要及时刹住这种想法，可禁不住越想越出神，整个人都有些愣愣的。丹朱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纳闷道：“小师叔，你这不是高兴傻了吧？”
　　叶云徊这才回过神来，拉回刚刚跑到天边的思绪，神情不大自然：“谁说的温师兄喜欢我，这种事情可不好胡说。”心下竟有些慌张，怕丹朱猜到她心中所想。而后想起昨夜之事并未告诉丹朱，她既不知道，何来猜到一说。这才定了定神，按下心中的紧张。
　　丹朱笑道：“只要眼神没毛病的人，都看得出来，怎么会是胡说呢？小师叔你竟然一直都没察觉到，不知该说你迟钝，还是定力深厚。”
　　叶云徊脸上一红，有些不知所措。仔细想想，温师兄确实对她非常好，但是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啊。何况他并没有亲口对自己说过什么，眼下想太多的话难免不是自作多情。想到这里，她淡定了起来，心安理得继续吃起了桂花酥。
　　喝完一碗甜汤，她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想，当不得真的。温师兄是个很好的人，他对谁都很好，不只是对我这样。至于桂花酥么，”她想了想，“也许是个巧合。可能他院中有人爱吃这个。或者因为他很讲礼数，做事讲究个面面俱到。做人千万不要自作多情，很容易闹笑话的。你作为我院里的人，怎能如此没见识。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要是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想入非非。”
　　听完她的这套理论，丹朱不禁心生无限感慨。小师叔如此不开窍，着实令她震惊。震惊之余，又为温师叔不平。温师叔心仪小师叔，这是昆仑上下谁都瞧得出来的事情，唯独小师叔自己看不明白。
　　她一边感叹，一边继续分析引导：“小师叔，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每次长生送来的吃食都是你喜欢的？”
　　“你不也很喜欢？”叶云徊反问，“反正没见你少吃。”
　　丹朱被这话噎住，过一会儿才瞪着眼睛气鼓鼓地道：“我又不挑食，不像你。我什么都吃。”
　　“今天这桂花酥你爱吃不爱吃？”叶云徊从她手中夺下点心，在她眼前晃了几下。
　　“这块可是我咬过的，小师叔你快还给我！”丹朱立刻伸手去抢。
　　叶云徊就是不给：“还敢不敢胡说八道，是不是想让我把你送回你师父那里去？”
　　“就算我不说，别人也在说，温师叔对你如何，整个昆仑没人不知道。”丹朱说完这句，只见云徊怔了一怔，趁她愣神把点心抢回来，又咬了一口，“也就你看不出来，我真是替温师叔不平。”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流言四起就是这么来的。全凭你们一张嘴，什么故事话本子都编出来了。”叶云徊以手托腮，悻然道，“我原本还想去找华师姐问问什么时候能让我下山去呢，可惜今天下雨，懒得去了。问了师父他也不说到底准不准我去，我可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准备去求华师姐，谁让她说了算呢。”
　　听到这里丹朱不禁哎哟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昨天华师叔那里的玲珑来过，说是让你今天去一趟太真阁。我竟给忘了，现在才想起来。小师叔，这事儿都怪我，罪过罪过！”
　　叶云徊哀叹道：“哎，不知又是什么事叫我过去。你是知道她那个样子的，严肃得跟你师父差不多，我实在提不起兴致去她那儿。”
　　丹朱十分有把握地道：“我猜呀，她叫你去是为了几天后道会的事儿。”
　　叶云徊一听，更加头痛了。
　　丹朱又道：“你原本就打算找她的不是么？索性趁此机会跟她说了，没准儿就成了。”
　　叶云徊点头表示赞同，觉得不无道理。
　　她一直无拘无束惯了，之前有几次道会没有去，一道参过会的其他门派已有不少人在明里暗里谈论昆仑掌门教徒无方，手段很是欠缺。在华明颜看来，这于本门名声很是不利，此时叫她过去想必便是要提醒她不可缺席下次道会。
　　华明颜是叶千愁座下弟子中的大师姐，除了大师兄谈镇远以外，本代弟子最有分量的就是她了。若要问昆仑第一美人是谁，十个人中有十个都会斩钉截铁地告诉你是华明颜。虽然她长得很美，但为人却不怎么温柔，半点风情也无，甚至有些严厉和刻板，即便对师父疼爱的叶云徊亦是如此。尤其在师父叶千愁常年隐居在承天殿后，她时常以一些琐碎小事为由头叫叶云徊过去，对她耳提面命大加劝导，以致叶云徊颇有些怕她，如果没有必要，平日不大与她往来。只是她若来叫，就算大风雨雪也不能不去，否则她会一直派人来催，让叶云徊不胜其烦。
　　进了绛仙殿的太真阁，便是大师姐华明颜的居所。一进院子，先入眼的是墙角一盆搁在高脚凳上的兰花，坠了几朵浅紫色的花，压弯了一丛翠绿欲滴的绿叶。华明颜着一袭天青色深衣，正手执一只铜壶专注地给兰花浇水。弟子早已来通传过了，自去准备茶水点心不提。
　　听是叶云徊来了，华明颜放下铜壶走了出来，笑了笑道：“云徊师妹来了。”她笑得很矜持，仿佛施舍。
　　叶云徊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微笑：“见过华师姐。”
　　华明颜的胡人血统很明显，深深的眼窝，棕色眼珠波光流转，鼻梁小巧挺直，一头深棕色的浓密长发华丽秀美。华明颜是叶千愁外出游历时捡回来的孤儿，带回昆仑派悉心教养长大，亲自授以武功，请教习教导华朝礼仪典籍。是以华明颜长到二十出头，虽生就一副胡人的相貌，却有着汉人的思想，谈吐举止更是与汉人贵族千金别无二致。
　　见她来了，华明颜开门见山道：“再过几天，青城派的掌门袁乙真仙师应邀来昆仑讲道，你没忘吧？”
　　叶云徊一笑：“没忘没忘，届时我一定到。”
　　“这次除了青城派，还有其他几个门派都会派人出席，因此我们昆仑会筹备一场宴席。”华明颜认真叮嘱道，“承天殿的弟子须得出席。袁掌门此人素来严谨，非常看重礼数，万不可让他认为我们轻慢了他。”
　　“华师姐放心，我一定不会缺席！”叶云徊立马保证道，心里盘算着怎么跟华师姐开口提下山的事。
　　“如此便好。”华明颜点点头，“此外还有一事要交待给你。”
　　叶云徊闻言不禁有些忐忑，以为自己有什么小过错被华师姐知道了，又要借此敲打她，不知不觉神情又紧张起来。
　　华明颜道：“师父让我跟你说，你想下山的事他同意了，也已经安排好了。”
　　叶云徊惊喜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
　　华明颜见她欣喜至此，又道：“你长大了，这要求原本也是合情合理的。多下山游历，长长见识，对开阔眼界有好处。”
　　叶云徊不无期待道：“华师姐，师父安排我去哪里呢？”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幅广阔无边的景致，白雪飘飘的塞北、莺歌燕舞的江南、波浪阵阵的海滨……
　　华明颜道：“黑水城。”她走到那盆兰花边，伸手轻柔地抚了抚翠色的叶片。　　
　　叶云徊的声音透着掩不住的失望：“黑水城不就在夏州吗？说来说去还是这么近，我不是很想去。”
　　她虽然没有去过黑水城，但也知道这是党项人的聚居地，仍是在夏州境内的。这跟她到远离昆仑的地方一览风光的愿望，实在是相去甚远。
　　又想起一个重要问题：“那是我自己去，还是要和谁一起去？”
　　华明颜道：“你第一次去黑水城，独自前去怎能叫人放心，所以师父让你和温师弟一起去。你们此去并非闲游，而是有事要办，也会是你第一次在江湖上露脸，万事须得小心谨慎，有温师弟在我们也可放心。等这次道会过了，你们就动身。”
　　叶云徊只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抬头对华明颜道：“师姐今日有没有见过师父，师父他可还好？”
　　华明颜道：“师父那里一切安好。”伸手摩挲了一下她的衣袖，“我知你一直偏爱银杏叶，可为何要绣在里面的袖口上？不把它露出来的话，怎么能看到呢？”
　　叶云徊莞尔一笑：“我自己能看到就好了呀，不需要别人看到。”
　　看着小师妹离去的背影，华明颜面上若有所思，陷入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