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5、夜游青羊镇（2）

　　买了灯，两人继续往前走，此时人已越来越多，周围无处不是热闹非凡，叶云徊却低着头不说话。
　　温平岚以为她还在生刚才那些弟子的气，便柔声细语道：“你大可不必同这些弟子计较，你辈分比她们高，自然要有些胸襟才像样。”
　　他本还想说，这些人也比不了你。正犹豫着否该添上这一句，却听叶云徊闷闷不乐道：“可是你都说了，你是专程陪我来玩的。”
　　温平岚怔了怔，心里一软：“我自然是说到做到。”想了想又道，“若是再有人来打扰，我便重重罚他。”
　　叶云徊十分了解温平岚，自然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罚人，这么说不过是哄她，但心里也高兴了一些。又听温平岚对她道：“云徊师妹，此时正是良辰美景，何必让这些小事坏了兴致，不如我们往前面去瞧瞧。”
　　叶云徊点点头，又左看右看起来。
　　两旁各摆了不少摊位，售卖的物品琳琅满目，大大吸引了叶云徊的注意力。这个摊位看看，那个摊位瞧瞧，各色小玩意儿买了不少。一看到没见过的新奇东西便跑上前去，温平岚一直叫她慢点，她此时正在兴头上，自然充耳不闻。
　　夜色越浓，人流越多，长街上灯火通明，道两旁影影绰绰。这时前方迎面走过来一大队人，嬉笑挤攘间川流而过，待这些人散去，温平岚便再没看见叶云徊。
　　她倒根本没留意到自己与温平岚走散了，一下瞧见不远处有一个卖钗环的铺子，走进去粗粗看了一遍，一眼相中一支素金簪。这只簪通体简约流畅，钗头做成一片银杏叶的样子，十分别致。平日在山上修行为主，门人甚少穿金戴翠，即便有配饰也多为玉石，讲究些的也都用昆仑所产的羊脂玉，金饰并不常见。眼前这簪颜色亮眼，形制素雅，款式也不与他人雷同，正合她的意。
　　叶云徊只当温平岚还跟在她身边，拿起簪子便往后伸出手去，恰好露出里面那层袖口上绣的金色银杏叶，拉起他的手：“温师兄你来看看，这支簪子好看不好看？”
　　谁知温师兄没有答话，只是手还被她抓着。
　　叶云徊略略侧眼，眼角瞥到一袭深蓝袍角，未做他想，自顾自道：“我瞧着很中意，温师兄你呢？”
　　怎料还是没有回应，她纳闷之余转过头来，嘴里道：“你倒是说话呀……”随即愣住了，话还有半截没出口，生生停在了嘴里。
　　身后的人她并不认识。此人的确也穿了一袭深蓝袍子，却不是和温平岚一样的款式。他身材很高大，脊背挺直，站在她面前有一种泰山压顶的压迫感，完全不同于温师兄的令人如沐春风。再则，此人脸上戴着一个暗金色面具，与温师兄的青铜色完全不同。叶云徊呆愣半晌，那人也由她抓着自己的手，默不作声。
　　叶云徊糊涂了，她想大约是人太多了，灯照得不甚明亮，以致自己方才没瞧仔细。她自认为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顺着目光往下一看，惊觉自己还抓着对方的手，赶紧放开，艰难开口道：“对…对不起，我没看仔细，不小心认错了人，抱歉。”声音却是越来越低，脸上刚散去的红晕又聚到了一起。
　　眼前的人没有说话，面具后面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一些灯影正照在她脸上，映得粉面桃花，眼中流光四溢。
　　见对方一直看着自己，叶云徊低下头，心道脸都要丢光了，不由急恼起来，赶紧放下簪子，往前寻温平岚去了。
　　岂知人越来越多，任凭她在人流中穿梭搜寻，却一直没瞧见温平岚的身影。何况单身女子独自在外，确然是容易遇到危险的。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叶云徊已经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显然落单的自己让人觉得有机可趁。她也不是胆小的人，几次回头想看个仔细，对方却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停下来不是赏月就是看灯，待她往前行就又继续跟上。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一个僻静处，叶云徊感觉那人还在跟着自己，决定先发制人，霍然间出其不意，转过身逼上前去，一手快速拈诀，只是还未打出便被抓住了手腕。待看清楚来人样貌，她不由吃惊道：“怎么是你？”
　　深蓝长袍，暗金面具，高挺的身形，正是先前被她错认为师兄的人。
　　见是此人，叶云徊略一思索，便以为是对方不肯放过自己，顿时气结于胸，愤愤然道：“这位大哥，方才实在抱歉，是我没看仔细认错了人，唐突之下抓了你的手，确实是我不对。不过我又不是故意的，也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再说了，你一个堂堂男子，怎能如此小气。说到底，我都没觉得自己吃亏，你倒一副我占了你便宜的样子，对我穷追不舍，究竟想干什么？”
　　他眼神一阵闪烁，没有说话，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压着她往前走了两步。高大的身形步步迫近，叶云徊不觉有些慌乱，声音也颤抖起来：“喂，你到底想怎样？就算我刚才占了你的便宜，现在你也抓我的手了，我们扯平了对不对？你……你快放开！”
　　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悦耳：“刚才一直有人跟着你。”说完手上一松，将她放开了。
　　叶云徊更迷惑了：“一直跟着我的不就是你吗？”如若不是，那他是怎么发现有人跟着自己的，如此说来他竟是一直跟过来的？
　　他脑袋稍稍往后偏了偏，示意叶云徊去看。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的确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大约是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他劈晕在地，昏睡过去没了知觉。
　　他继续道：“你晚上一个人出来，很不妥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语气中有一种不容辩驳的气势。
　　她揉了揉手腕上刚才被他捏住的地方，嘴上丝毫不肯认输：“就算你不出手解决，我未必就打不过他。”眼神落在前面地上躺着的人身上，话一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大有说服力。
　　他干脆道：“我的时间不多，若是等我走了又有人找你麻烦，后果如何不好说。”顿了顿道，“何况你这点术法水平实在有限。”
　　被他讽刺能力不行，叶云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却也没有着恼，大约因为他说得没错吧。今夜此地人流如织，三教九流混杂其间，能人异士必然不少，如果有人存心不良，她确实不一定能应付。
　　他看着她，不待她说话，便替她决定了：“走吧。”
　　不知怎的，叶云徊默认他是可以信任的人，没有一点犹豫：“既然如此，那就拜托你了，这位……大哥，送到昆仑山门就好。”
　　他眸光一动，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挪动脚步。
　　见他停在原处，叶云徊不禁有些纳闷，猜想他大概是反悔了，不愿再送她，自己也不想多做纠缠惹人嫌，便主动道：“其实也不是很远，我可以自己回去的。谢谢你刚才救我。”很没诚意地道了谢，抬脚便走。
　　这时他却跟了上来。
　　叶云徊想此人真是奇怪，一会儿说要送她，一会儿又不走，一会儿却跟了上来，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一路上都没碰见温平岚，每有人群拥挤冲撞，这人便抬手护着她，只是话不多。有他走在一起，叶云徊心里莫名地安定。他越是默默无言，她越是好奇之心愈盛。可又不好意思开口叫他摘下面具来，否则可以看看长相如何，与这副好身板是否相衬。
　　出了青羊镇，灯光顿时暗淡许多，愈往前走，路也愈加让人看不分明。这人淡定地施了个术法，两人周围立时笼罩了一片柔和的亮光，将他们裹在其间，脚下前方的路也清晰起来。叶云徊见了不由一阵惊叹，同时意识到此人修为极高，或许是同门也说不定。若是同门，那肯定是高阶弟子了，可高阶弟子数量甚少，个个她都说得上十分熟悉，可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也想不起来与眼前之人相符的人选。
　　一路无话，叶云徊猜可能他不爱说话吧，毕竟高手都是那么与众不同。既然他不言语，她也不好先开口打破沉默。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月色下的昆仑山门。
　　待到了山门处，叶云徊立于石阶上，声音不自觉放缓：“到了，谢谢。你……”
　　他站在下方，安静地看着她，眼眸深沉，似是在等她说下去。
　　她斟酌片刻，鼓起勇气道：“阁下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不必。”他拒绝得很干脆。
　　“那……我可以看看你长什么样吗？”叶云徊认为不轻言放弃是个很大的优点。
　　他没有答话。
　　叶云徊见他不说话，认为这便又是拒绝了，虽然有些失望，却觉得自己要显得洒脱些，打算就此离去。
　　正将身子侧了侧，却见他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清俊优雅的脸来，一双狭长凤眼注视着她，周身散发出难言的凛冽威仪。此举出乎叶云徊意料，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与他对视，胸腔中一阵悸动。
　　此时月光如水倾泻，术法结起的光淡淡笼罩在他们周围。两人在这清亮柔和的光芒中看着对方，一时万籁俱静。
　　他长得很好看。配得起他的好身材。
　　这是叶云徊此时脑中唯一的想法。
　　就是眼神清冷了些，不太柔和。
　　就这么看了片刻，他突然道：“你是昆仑派的人？”
　　叶云徊回过神来，端正表情点点头：“正是。”她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反应不同以往，却又还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只是本能地觉得快些离开为好，于是又匆匆道，“今晚多谢了，天色已晚，就此别过。”
　　慌慌张张地行到山门前解了禁制，进去后又转身看了看他，接着疾步往山上行去。
　　山道上很静，除了风声没有旁的声音。夜色无边无际笼罩天地，漫漫长夜不知何时结束。叶云徊心中生出些怅然失落之感。她独自一人不紧不慢走着，感受这广阔间一人独行的别样滋味，忽然感觉有些孤单。一直以来，她好像都是一个人在走一条无来处也无去处的路。往后看去，不知生身父母。往前望去，不明未来如何。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感到对未知的惶恐，和对孤独的害怕。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想把这些统统甩在身后，立刻回到住处，安心窝在她的小天地里。
　　还没到山腰处，忽然听见一声“师妹”，接着一个身影御剑而来，停在她身前。正是疾速赶来的温平岚，手里还提着她的金鱼灯，满脸都是担心焦虑的神色，见到她才缓和了些，疾步上前道：“云徊师妹，你果然在这里！”
　　叶云徊气恼道：“这半天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也找不见，还差点碰到坏人。”
　　温平岚忙问：“什么坏人？”
　　叶云徊便把方才走散之后的事略讲了一遍。
　　温平岚道：“你不见了之后我便四处找你，但人实在太多，花灯晃眼也看不明朗，一直没找到，我就四处问了问。正巧镇口一个店主说看见你和一名男子出了镇，还指了个方向给我，我便猜到你是要回昆仑。那名男子让我甚为担心，他在哪里？是什么人？不知是何居心……”
　　“能有什么居心，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他把送我回来，自是已经走了，不然留下来喝茶吗？”叶云徊没好气道，“你自己把我弄丢了，还胡乱猜测别人对我有什么居心。”
　　“云徊师妹，你不要生气。”一见她生气，温平岚伶牙俐齿的功力尽失，赶紧解释道，“我并非故意把你弄丢，你不见了我也很是着急。幸好一路赶来见你无恙，这才算放心。”
　　“好啦，我知道你担心我。我累了，我们快回去吧，你来御剑好不好？”叶云徊拿过金鱼灯，踏上温平岚的沉风剑，他站在身后护好她，集中心力御剑而起，乘着月光往山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