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4、夜游青羊镇（1）

　　叶千愁沉吟片刻，方道：“说来你也这么大了，却没下过几次山，是我考虑不周。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再做打算。”
　　以叶云徊对师父的了解，既然他这么说了，就是会安排的意思，立刻欣喜不已，连带着要罚跪的事都变得不那么令人痛苦了。
　　见她如此高兴，叶千愁道：“下山去就叫你如此欢喜么？”
　　叶云徊连连点头，又好奇地看着叶千愁道：“师父，你今天看上去有些不一样。”
　　叶千愁道：“哦？哪里不一样？”
　　叶云徊伸手指了指他头上的元始冠：“师父你平日只简单束发的，怎么今天戴了这个？”
　　“怎么样，你觉得好还是不好？”叶千愁认真问道。
　　她略略思索，实话实说：“这么隆重，我都不敢和师父亲近了。”
　　听了这话，叶千愁若有所思。
　　与师父告别后，叶云徊去了百里见之那里罚跪。一如既往的，百里见之直到晚膳前才算放过她，准她走了。
　　罚了这么久的跪，膝盖疼不说，双腿也肿得不听使唤，走路根本快不起来，回碧烟阁的路尤为漫长。一路上一些弟子见到叶云徊这副模样，不禁又惊又怕。惊的是仙君最疼爱的小徒竟然如此惨状，怕的是叶云徊看见自己反应过度日后报复。只得纷纷装作没看见，话都不敢大声讲。
　　这路走得着实艰难，才走了不到一半，却见丹朱迎面赶了上来，急吼吼道：“小师叔，你怎么还在路上呢？”
　　叶云徊嘟囔道：“有什么要紧事么？这么着急，也不知道安慰安慰我，看我这样子还不够惨吗？”心里想道，不会是师父要见我吧？想到这里，赶紧反思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有没有做错什么事，匆忙之间倒也没觉出有什么漏子来。无非是百里见之又告状说自己音律术进度太慢，或者易容术教习梦梧说自己悟性太差，易容效果一直达不到他的要求，只能把人吓晕。当然，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可能。要不就是自己跟丹朱偷了大师兄几味珍贵药材来悄悄炼药的事情被发现了，并且传到了戒律阁首伏龙那里？可不应当是这件事啊，她善后工作一向做得很好，何况大师兄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没拿这件事敲打过她。可若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呢？
　　丹朱接下来说的话让她松了一口气：“温师叔等了你好久了！”
　　“怎么不早点说，我总有一天被你吓死！”叶云徊松了一口气，“温师兄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丹朱摇摇头，表示不知。她是谈镇远门下的弟子，为人还算聪明伶俐，谈镇远特地把她送来了小师妹叶云徊这里，以便照看督促她。叶云徊自小无拘无束，又有仙君撑腰，谁也不敢真的管她，好在心性善良，倒也没闯出什么祸。自从丹朱来了碧烟阁，督促的效用如何不好说，两人性情相投，倒是很快玩到了一处。谈镇远本想给师妹换个同伴，但师父见她高兴，便叫他不要再管了。
　　丹朱平日修习努力，结伴玩耍之余督促叶云徊也很尽心尽力，为人可算稳妥持重。只是偶尔会失心疯一下，那就是当温平岚出现的时候。
　　远远便见碧烟阁外立了一个身影，叶云徊喊了一声：“温师兄。”
　　温平岚平素爱穿白衣，此时却穿了一身深蓝便袍，看上去平添了几分稳重。他转过头来，对叶云徊温煦一笑，丹朱在一旁看得简直快要昏倒了。
　　叶云徊问：“师兄你怎么来了？”
　　温平岚笑道：“前几日我从汉州回来，带了几匹挖花菱纱缎，想着你兴许中意，特地送过来，已放在你房中了。我们进去看看，你喜欢不喜欢。此外还有一桩事，先进去再说。”
　　进到房中，桌上果然已整齐摆好了不少精美布料。两人至茶案两边坐下，叶云徊对丹朱道：“你先进去沏一壶茶来，我们一会儿要喝。”
　　丹朱本想多看看温师叔，得了吩咐只好恋恋不舍地泡茶去了，期间回头张望了好几次。待茶沏好，用托盘端着送来，并两碟点心放在茶几上。又端起茶壶，给温师叔和小师叔各倒一杯，而后侍立一旁，以便多看几眼。
　　叶云徊端起茶杯：“温师兄，请用茶。”
　　温平岚先闻了闻杯中茶汤，是玫瑰茶，便道：“你喜欢喝这茶？”
　　叶云徊点点头：“我在谈师兄那里喝过，他见我十分喜欢，便送了我一盒。”起身摸了摸桌上的布料，展颜笑道，“好漂亮的料子，还麻烦温师兄专程送来给我，真是费心了。”
　　温平岚端起茶杯先闻了闻芳香的气味，眉间舒展道：“这些衣料本就是汉州蜀郡的织造坊专门进贡给帝都大内的，大多经我家的手送去，给你带些不是难事。上次带了十多匹，你都让华师姐和凤游她们拿了去，自己一匹也没留。这次我得了些，便想着给你送来。”
　　叶云徊摆摆手，很是无所谓：“不就是几匹布料么，她们喜欢的话就让她们拿去，反正我也没那么喜欢做衣裳。”
　　“你总是让着可不行，次数多了，未免让师父不喜，对其他人反而不好。”温平岚看着她认真道，“有些事情可以让，但不必事事让。让得多了，会被人当成习惯。哪天你不让了，就成你的不是了。”
　　叶云徊觉得温师兄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点头称是。
　　温平岚接着道：“你今日又被百里教习罚跪了？”
　　说到这个，叶云徊顿时有些泄气：“都是我学艺不精，总是不能让百里教习满意。”完全不提自己同丹朱贪玩去了没有练琴一事。她按按此刻还肿胀着的腿，想着不知道过两天会不会好些，否则这个样子可没办法好好玩儿。
　　温平岚道：“若是学得太辛苦，不妨跟师父说一下，换个教习就好了。”
　　叶云徊摇头：“那可不行，我答应了师父不再换音律术教习的。若是现在觉得辛苦就去求他，不是我的风格。不就是罚跪，我还撑得住。当然，如果罚跪的时间能够不那么长就好了。再说了，我就不信百里教习会一直这么罚我，说不定哪天他厌烦了，或者转了性子，就不罚我跪了。”想到这里，她也觉得自己天真得可以。
　　温平岚不禁莞尔，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盒子放在茶几上：“这是我从凤游那里拿的万花膏，她亲自做的，消肿有奇效。”
　　叶云徊两眼放光，开心道：“凤游做的药肯定管用，只是她一向小气，很少将她亲手做的那些珍奇药品拿出来给人。温师兄你居然能从她那里拿来，实在很有本事，师妹佩服。”说着她夸张地对温平岚拱了拱手，“师兄你对我这么好，恩情无以为报，只能先谢过！”
　　温平岚看她又顽皮，柔声道：“你现在就让丹朱给你擦上试试，说是立刻就见效。我就在外面等你，擦好药了你换身便装就出来。”
　　叶云徊好奇道：“这是要做什么去？还要换衣服，怪麻烦的。”
　　温平岚一笑：“你这会儿嫌麻烦，过会儿就不会了。”他也不卖关子了，“山下的青羊镇这几日有花灯会，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你可要=想去？”
　　闻言叶云徊顿时开心的不得了，拼命点头：“去去去，当然要去！温师兄你果然对我最好了！”
　　这句话让温平岚十分受用：“你这嘴要甜起来可是真甜，最会哄人。”
　　“好啦师兄，你先出去。”叶云徊推他，“我先擦药，你去等我，很快就来！”
　　昆仑山下的无双城有处繁华所在，名为青羊镇，担交通枢纽之职，平日商贾云集客似云来，向来很是热闹。青羊镇每年都会举办花灯会，在邻近城池都小有名气，不少人慕名而来一览胜景。此时尚未入夜，镇上已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街边的摊子也都早已支了起来。温平岚和叶云徊都身着便袍，少了身份拘束，游玩起来也自在畅快许多。
　　到了镇上，他们先到此处最好的酒家酒中仙要了个雅座，点了几个菜算是吃了晚饭。叶云徊生性爱自由，每有下山的机会都极是珍惜。酒中仙的厨子手艺非常不错，就着菜她也略饮了几杯。只不过她酒量不算好，脸颊已有了些许红晕，温平岚便不让她再喝。她原本不是贪杯之人，也就停了杯盏。
　　一顿饭吃完，天色将将黑，街两边已挂满了灯笼，再加上一些摊位售卖的各色花灯，处处灯火通明，美不胜收。逢有花灯会这样的盛事，昆仑派是允许弟子下山来游玩的。看来今夜有不少弟子来了青羊镇，才出酒中仙没多久，便有几拨门人对他俩行礼，甚至有些胆大的女弟子不近不远跟着，期待能有同温平岚亲近些的机会。
　　夏末凉夜，清风徐起，吹得人通体舒泰，将叶云徊脸上饮过酒的红晕也吹散了些。她很有兴头地左看右看，拉着温平岚凑到一处摊前挑花灯，正在纠结是要传统款式的荷花灯还是这次出的新款金鱼灯，一左一右拿在手里难以抉择，却听一个甜美女声道：“弟子书雅见过两位师叔。”
　　这娇滴滴的声音很有些让人酥了骨头。叶云徊转过头来，见是一个眼波流转的标致女娇娥，正脉脉含情地盯着温平岚。
　　叶云徊一边点头，一边在脑中搜索一番，可惜一无所获，实在没有对这位女娇娥的印象，问道：“你是谁的弟子？”
　　“回云徊师叔，我的师父是医药阁的梦梧。”书雅语调甚是柔婉，不时抬眼看着温平岚。
　　温平岚颔首微笑，一如既往的温煦，问道：“你一个人出来的？”
　　书雅点点头，不胜娇羞，很是动人。
　　“天都黑了，你一个女孩子独自游走，未免有些不安全。”叶云徊贴心道，神情甚是关切。
　　书雅瞥了一眼温平岚，眼含期待道：“是弟子考虑不周，让师叔担心了。”
　　“师兄，你说该怎么办？”叶云徊看向温平岚，两眼瞪着他。
　　温平岚只当她不耐烦屡屡被弟子打扰，仍含了笑意对书雅道：“此处虽人多，女子单身在外实在不安全，你须得寻几个同伴。”
　　叶云徊心道，她寻的不就是你这个同伴吗？
　　听了这句话，书雅更是殷切看着温平岚，只盼他能开口准她同行。若是成了，就能离温师叔好近好近，想想都要幸福得冒泡了，不禁要夸自己一声聪明。
　　这时，温平岚招招手，不远处过来两名女弟子。再招招手，他贴身伺候的弟子长生也过来了。
　　几个人站在一处，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长生行了一礼道：“师父，云徊师叔。师父叫弟子来有何吩咐？”
　　温平岚指指三个女弟子，对长生道：“此时天色已晚，她们几个单独在外恐怕不好，你这便送她们回山上去。”
　　“是，师父。”长生领了吩咐，转身对书雅在内的三名女弟子道，“三位师妹请随我来。”
　　三人面面相觑一番，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得跟着走了。
　　还不等他们走远，温平岚便道：“云徊，你看中哪盏灯了？若还没选好，我与你一同看看。”
　　“你真的还有心思帮我挑灯吗？”叶云徊没好气道，把两盏灯都塞到他手里。
　　温平岚接过灯，温言道：“你这可是生气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不高兴了，可是嫌这些弟子扰了你的清净？”
　　叶云徊不满道：“你本来是陪我下山来看花灯的对不对？”
　　温平岚笑：“对。”
　　“那这些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实在烦人。你现在都很少待在山上，好不容易陪我出来一次，还老有人跟着，只盼你看她们一眼。要不我们还是各走各的，以免惹我生气。”叶云徊已经扁起了嘴。
　　温平岚忙道：“都说了单身女子不可独自在外逗留，你我怎可分开？”
　　最后这话听起来，竟无端有些暧昧。温平岚轻轻咳了一声，瞥了云徊一眼，见她并没有察觉，稍稍放了心，却也有点失望。
　　刚巧隔壁摊位是贩卖面具的，他过去拿了一个青铜色面具付了钱，回转身来戴在自己脸上，道：“这样就没人能认出我了，也不会再过来打扰我们，可好？”
　　叶云徊没再说话，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办法。
　　“我看这盏金鱼灯甚是别致，相比其他花灯也很出挑，正衬你。”温平岚说
　　着对老板道，“就要这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