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27、摘星（2）

　　“因为我？”叶云徊慢慢站起身来，“怎么会是因为我？”
　　她想不明白，眼前这诡异的情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显然是玄山君让顾重楼有所顾忌，而他的脸色在听华师姐提到师父时更是变了一变，悻悻然别过脸，掌中的摘星剑已化为无形。
　　华明颜挤出一个笑容，半分算不上好看。她慢慢走过去，抬手摸上眼前这张动人的脸，指腹处的薄茧轻轻抚过白嫩的肌肤，看似亲昵的举动却让叶云徊汗毛都竖了起来。
　　华师姐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更不要提此时那双潋滟眼眸里毫不掩饰的阴狠神情，接着那只素手突然离开她的脸颊，疾劲的掌风袭出，还不待反应过来，她已经跌坐在了地上，胸口剧烈的疼痛四下蔓延。她太过震惊，以至于一时没有发觉自己嘴角沁出的一缕鲜红。
　　见她如此，华明颜长吁一口气，眼底的汹涌波涛这才归于平静。
　　实在太过突然，以至顾重楼也不禁呆了一呆，惊诧道：“你让我不要伤她，怎么自己倒动起手来了？”
　　华明颜不以为然：“我说不让你动手，并没说我不能伤她。”
　　顾重楼瞠目结舌，好半晌方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你这么对她，就不怕玄山君、不怕你师父了？”
　　“就像顾师叔方才说过的，自有分寸，不会要她性命。这个分寸，我也有。”华明颜蹲到地上，带着不屑的口吻嘲弄道，“更何况我原本就没打算能全身而退，最多不过交出这条命，我怕什么？”
　　顾重楼吸了口凉气：“既然如此，你们好好聊，我就先不打搅了。”又不放心地对着华明颜叮嘱道，“注意分寸，千万注意。”说着很快不见了人影。
　　叶云徊咳了几口，撕心裂肺的疼痛慢慢消减了些，至此她明白过来，华师姐是真的恨自己。没有意想中的失望，她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华明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在问为什么，你果真是愚蠢至极，什么都不明白，什么也不会，十足的废物。奈何你命好，以前有师父和温师弟，现在还加上一个玄山君，你说说，你哪儿来的运气？你凭什么？”
　　“师姐你……”原来华师姐和其他人没什么分别，都早已对自己积蓄了深深的恨意。
　　她忍不住辩解道：“师姐，别人看我不顺眼也就罢了，你怎么会也这样呢？难道师父对你不好吗？你是最得力的女弟子，可以出入承天殿，跟其他人都不一样的。”
　　华明颜冷笑几声，眼神中的嘲弄蔓延到整张脸：“对我好？有对你那么好吗？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都付出了什么，我又得到了什么！”
　　她有些失控的模样与平日大相径庭，叶云徊又惊又怕，却忍不住惑然道：“付出……你付出了什么？”华师姐看起来满腹怨怼，可除了整理打扫，按师父的吩咐办事，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付出。这些事情别的师兄也在做，算不得出奇，何况华师姐一向十分乐意，并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样子。按照师父的性格，也不会强迫别人，所以怪不得她十分不解了。
　　华明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眸中慢慢沁出水光，声音颤抖着轻声道：“我的心，我付出了我的心。”
　　她脸上的悲伤令叶云徊深深震撼，更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原来华师姐喜欢师父么？她不知该如何是好，避开华师姐的眼神，无措地低下头，脑中久久回荡着这句话，心底被不断冲击着，一时难以接受。
　　华明颜却停不下来了：“怎么安静了，你倒是说话呀。你是不是心里在想，我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喜欢自己的师父？”
　　“没有，我没有这么想。”叶云徊慌乱地避开她紧紧盯着自己的视线，脑中已成了一团乱麻。
　　华明颜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就算你这么想，那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不知廉耻。更不知廉耻的，就是你师父。不仅如此，他还滥用自己的权力遮掩自己的无耻行径，行大逆不道之事，无故害人性命，为所欲为，为祸苍生！”
　　这一句重过一句的控诉如惊雷般轰然落下，让叶云徊招架不住，心惊胆颤之余，她更无法把这些评价与师父联系到一起。可看师姐的样子，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师父到底做了些什么？那个谪仙般的人怎么会为祸苍生呢？
　　下巴传来的疼痛让她无法说话，她忍不住泪流满面，拼命挣扎着摇头。
　　“你不信？”华明颜忍不住笑起来，笑意中是满满的残忍，“我告诉你，不止师父，就连你的玄山君，也未必靠得住。”
　　叶云徊心口一滞，看向华明颜。只见她眼中带着快意道：“我问问你，你那把流云剑呢？可还在你身边？”
　　这怎么又提到流云剑了？叶云徊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这段时间用过这把剑吗？”华明颜继续问。
　　想了片刻，叶云徊慢慢摇了摇头。自下山以来她都和玄山君在一起，自然用不到这把剑。
　　华明颜猛然松开她，讥讽道：“那你何不召出来看看，你的剑还在吗？”
　　叶云徊仍是茫然，却不再多问了，暗暗发动术法，一把通体银白的剑现身，流动的剑芒温润婉转。
　　她心中一松：“还在。”甚至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华明颜嗤笑一声，手轻轻一抬，那把剑的剑芒顿时敛去，跌落在地。她垂头扫了一眼：“你确定这是流云剑？”
　　叶云徊心中一凉，不敢置信地自地上拾起那把剑，瞪大了双眼：“这，这……”
　　“这不是你的流云剑，你虽资质差，却也应该感受到了，这把剑的剑息不对。”华明颜伸指在闪着寒光的剑刃上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叶云徊听来却无比刺耳。
　　“这是把好剑，外形做得跟流云一模一样，也是不可多得的材质和做工呢，打这把剑的人很舍得本钱。再用术法造出相似的剑息，也就骗过了灵力低微的你。”华明颜解释着，十分期待叶云徊的反应。
　　没有让她失望，叶云徊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双目变得呆滞，似是震惊太过，无暇也无力深思。
　　“我的剑呢？”问是这么问，叶云徊却仿佛猜到了答案。
　　换掉流云剑并非易事，非与她极其亲近之人无法做到。除此之外，此人还需具备极高的修为，才能用术法造出与流云相似的剑息。这个人是谁，不必多说。
　　华明颜故作惊讶：“怎么，非要我说出来吗？你的剑被人换掉了。”
　　“谁换的？”叶云徊飞快地问道。
　　“明知故问，看来你是不死心啊。”华明颜觉得有意思极了，“是谁还用问我吗？谁与你日夜相对，朝夕相伴？你的玄山君哪。就是他，换掉了你的剑。有意思吗？想不想听更有意思的？”
　　她凑近叶云徊，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神态中的残忍和期待：“知道是谁让他换掉这把剑的吗？”
　　说完停了下来，屏住呼吸盯着叶云徊。
　　出乎她意料，叶云徊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踉跄着往后躲去，尖叫道：“不要，我不要听！你走开，我不要听！”
　　答案呼之欲出，她退却了。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听见与之相关的一个字，够了，这一切都够了！
　　华明颜神色一凛，眼中的恨意又重新聚拢来，跨步向前拦住叶云徊，劈手拉开她捂住耳朵的双手：“话都说到这儿了，怎么能不听呢？小师妹，这一天我可是等了好久了，听不听就由不得你了！”
　　叶云徊再也忍不住了，大吼道：“你别说，我不听！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你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了！”
　　无论她怎么用力也甩不开华明颜紧紧抓着她的手，那张美艳无比的脸庞此时看起来如此扭曲，简直是世界上最恶毒的人。
　　华明颜静静地看她徒劳挣扎，缓慢又清晰地吐出那几个字：“是我们的师父啊。”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叶云徊顿时不再挣扎，而是眼神涣散地盯着某一处。
　　华明颜拍了拍她的脸：“小师妹，其实你心里都明白的，是不是？只不过你不愿意相信而已。想当初啊，我也是这样的。他不要我离他太近，我都听话照做。可是我太喜欢他了，你知道的，一旦喜欢一个人，就总想离他近些。可是他不给我这个机会，你知道为什么吗？”语气陡转，“都是因为你！”
　　又是因为我，什么都是因为我。叶云徊想着，没有辩解。反正都是无用的，在这些人的眼里，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吧？
　　“你想想，师父为什么要换掉你的流云？”华明颜循循善诱，十分期待她的回答。此时她就像一只老猫，将猎物玩弄于掌中，步步尽在掌控。
　　叶云徊却不回答。
　　这样的反应令华明颜不甚满意，她有些气恼地推了推叶云徊：“要不要我替你说？他怕永嘉侯辨出你的剑息，找你的麻烦是小事，暴露他的秘密就不妙了。”
　　叶云徊身子一晃，差点站不稳：“什么秘密？”
　　见她配合，华明颜有些得意：“什么秘密，我想你早就猜出来了吧？你和玄山君前段时间去了趟药仙谷，有没有听说过他们的镇谷之宝神农鼎丢失了？据说有个白衣道士入谷连杀数人，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抢走了神农鼎。那个白衣道士你猜是谁？他是凭借什么才得以进入药仙谷？”
　　不待叶云徊说什么，她自问自答：“是师父，最爱你的师父，也是我爱的人。他盗走分水神针，凭此进了药仙谷。那你又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抢神农鼎？”
　　说到这里，华明颜突然止不住地笑起来，笑声凄惶无力，精致如瓷的脸上有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