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26、摘星（1）

　　此时正值晌午，一条官道边搭了处茶棚，里头零散坐了两三人喝水歇脚。茶博士无精打采地斜倚在一张桌边，只待灶上坐着的水开了好倒进大茶壶里。等得都要打瞌睡了，忽听一清脆声音响起：“麻烦来碗茶。”接着几个铜钱就利落地拍到了面前。
　　茶博士掀起昏昏欲睡的眼皮，眯眼看清是个长得极美的姑娘。说起来形形色色的人他也见了不少，如此美貌的却不多，立刻睁大了眼睛，提起不情不愿的手脚倒茶去了。
　　姑娘一边喝茶，一边左看右看。末了视线落到茶博士脸上，用非常真诚的口吻道：“这位大哥，麻烦跟你问个路。”
　　这声大哥一喊，茶博士心里一抖，收起先前那副死气沉沉，热情道：“姑娘要去哪里？”
　　“凌霄城。”
　　姑娘看着他的眼神很是殷切，茶博士马上伸手一指，为她点明了方向。姑娘再三道谢，方才离去。
　　这位姑娘自然就是叶云徊了。萧历瑾走后一直未见信来，想来要处理的事务很多，她担心之余不免感到失落，很快想起了凌霄城这桩事来，决定只身前往一探究竟。当然，她没有贸然告知其他人这个计划，因为程衔鹿告诉过她，玄山君走之前交代过了，不论小叶道长想去哪里，必须由他特意留下的北辰亲自陪同。但叶云徊并不想让北辰陪她去凌霄城，或者说她还没打算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已经打定主意要自己先搞清楚。既然如此，只能使出她惯用的绝招 —— 开溜了。好在她很擅长这招，不然此时也不会走在去凌霄城的路上了。
　　只是这茶博士指的路有些奇怪，越走越窄不说，似乎越来越偏离官道，所经之处渐渐无人路过，只有清冷的土路和道两旁越来越密集疯长的树木草丛。叶云徊迟疑地看了看脚下，又觉得这确乎是一条路，于是继续走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叶云徊仍然走在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路上。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心里更是有点害怕。好在拐过一个弯，前面赫然矗立着一栋楼。这楼白墙灰瓦，飞檐金灯，风格看起来不南不北，很是有点怪异。
　　叶云徊心中一喜，立刻走过去敲门，打算问问里面的人，这条路到底是不是去往凌霄城的。
　　刚敲了一下，便听一个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下面是什么人？”
　　她抬起头来，只见楼上一扇窗子打开，伸出一张蓄势待发的弓来正对着她。一个面容极是好看的年轻男子探出头来，警惕地往下看。
　　叶云徊一惊，想往后退显然已经来不及，干脆镇定下来道：“我是问路的，没有恶意。”
　　那张弓收了起来，年轻男子脸上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原来是问路的，姑娘请进来说话。”
　　叶云徊本要拒绝，谁知道这楼里是些什么人，岂敢轻易进去？可那扇窗很快就关了起来，男子不见了踪影。
　　　很快，紧闭的大门打开了，出来十多个年轻男子，个个身着浅色衣衫，面容俊美风度翩翩。他们怀里抱着暗红的地毯，齐齐整整地铺在叶云徊面前，延伸到门里。
　　一个长相尤其出众的男子走上前来，极其优雅地对叶云徊道：“这位姑娘，请进来吧。”
　　叶云徊打量了这男子片刻，又看了看方才抱毯的一众男子，感觉每人长相虽不相同，可他们身上有一种让她说不出的熟悉感，只是一时描绘不出。
　　“敢问你们是什么人？”叶云徊有些茫然。
　　这男子很是和气：“姑娘进去了就知道了，我们宫主正在等你呢。”
　　“宫主？哪个宫的宫主？”叶云徊很是惊讶，没想到这里竟有一位宫主。
　　一路往里走，不时见到些人，无一例外全是年轻男子。他们的身高、身形、着装风格都十分相似，就连眉眼之间也隐约有相像的地方。叶云徊开始怀疑起来，这些人是否出自同一个大家族，否则怎么这么像？这到底是什么门派？
　　到了一间雕梁画栋的屋前，男子忽然停住步子，转身道：“宫主说，只能你一个人进去。”
　　叶云徊点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四处是氤氲的香气，大厅两旁摆了好几个莲花香炉，点着非常名贵的香。房顶垂下了无数重纱幔，随着屋外吹来的清风微微飘动，别是一番旖旎之态。
　　自叶云徊进来，纱幔一层层打开，留了最后一层。透过那帘幕，可见一个人正倚在榻上，长发垂落流泻于地，肩颈处的曲线如画笔勾勒般完美。
　　叶云徊越走越近，忽听一个慵懒的声音道：“拉起来。”
　　话音一落，最后一重纱幔也被撩起拉开了。
　　然后叶云徊看到了她平生所见过的最美丽的脸。榻上之人眉目如画，丹青难描其半分颜色，一头黑色长发如丝如缎，披在身上平添几分妩媚，莹白如玉的肌肤泛着微微的光泽，一身红衣如血，看来极是妖异，雌雄难辨。
　　叶云徊屏住了呼吸，心底升腾起莫名的惧意。
　　这张脸她分明见过，就在阑珊茶社。
　　“顾重楼？”她颤声问道。
　　那张美丽的脸上显出玩味的神色：“不错，是我。我可等了你好久了，姗姗来迟的小师侄。”
　　叶云徊僵在原地，呆了一呆，飞快转身就拔足狂奔。
　　忽然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叶云徊几乎感到快要窒息了，接着一个优美的身影飞速掠来，死死扼住她的脖子：“小师侄，招呼都不打就走，你这可太不知礼数了。看来叶千愁把你教得也不怎么样，简直白白浪费了他的名声。”
　　叶云徊拼命挣扎，被他拎起来悬在半空，两眼几乎要翻白了。她伸手指指喉咙，示意自己快要死了。
　　顾重楼把她扔到地上，神情阴阴地俯视着她。
　　叶云徊拼命咳嗽几声，喘过气来道：“不准你说我师父！你到底想干什么？”
　　“哼。”顾重楼冷眼看着她，居高临下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这个昆仑有名的废物。看看你，这么多年来叶千愁亲自教，都才教出一点儿三脚猫功夫。要是换了旁人，开宗立派都绰绰有余。你说你不是废物是什么？叶千愁这么护着你，你猜是为什么？要不要我告诉你？”
　　这个问题恰恰是叶云徊最想知道的，她虽有满腹狐疑，仍忍不住道：“你知道？”
　　顾重楼哈哈大笑：“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所以你才要去凌霄城？”
　　叶云徊一下坐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凌霄城？”她虽说过是要问路，却并没说过是要去凌霄城。
　　“我当然知道了，不然我怎么会让人引你来呢？”顾重楼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那个茶博士……”后知后觉，叶云徊心中一凉。
　　顾重楼背起双手，一边踱步一边看着她，眼神如同欣赏掉入陷阱的猎物：“小师侄，你看看我为了请你来，还是很花了些心思的。”
　　叶云徊十分莫名：“你要做什么？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入昆仑的时候，你已经下山了……”
　　顾重楼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道：“我当年为何下山，看来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说起来确实与你无关，但却与你的母亲有关！”
　　“我母亲？”叶云徊一时忘了害怕，“我母亲是谁，是不是……”
　　顾重楼打断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欺近来，眼色愈来愈冷，甚而透出几分残忍：“你问了，我就要告诉你？你有什么资格问我，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师父叶千愁？”
　　叶云徊眼底浮起水光：“我问过，师父不肯告诉我。”
　　顾重楼冷笑一声：“他当然不告诉你了，他要怎么和你交代你的身世？像他那样的人，脸皮那么薄，又那么护短，巴不得你这一辈子什么也不知道，在他的庇护下惬意一生就可以了。告诉了你，你还会那么亲近他吗？”
　　“为什么会不亲近了？”叶云徊听出了话里的意味，追问道。
　　顾重楼却突然翻脸了：“你这死丫头怎么问题这么多？问问问个没完，烦死我了！”
　　叶云徊被他一吼，又惊又怕，眼泪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顾重楼更不耐烦了，右手猛力一挥，手中一把通体萦绕着红色烟雾的剑现了出来：“你这丫头怎么还哭起来了，有完没完了？再哭，我这把剑就要饮血了！”
　　叶云徊咬住嘴唇，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哭，可眼泪仍然止不住地往外涌。顾重楼见她这幅样子，十分气急败坏，正要挥剑刺出，却听得金石相击之声激荡，摘星剑被格挡住了。
　　顾重楼气恼道：“你怎么来了？”
　　叶云徊心惊肉跳之余，勉力抬眼看过去，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华师姐？”
　　“你为何要救她？我自有分寸，刺她一剑又不会要她性命。”顾重楼没好气道。
　　华明颜一身青衣，脸上仍是看不出表情的样子，甚至懒得去看地上的叶云徊，对顾重楼道：“你现在伤了她，后面就是麻烦。她功力不济，恢复起来很慢，带着反而是拖累。何况她是玄山君的心爱之人，要是受伤了，他必定不会放过你，更不要提师父了。在这个当口，顾师叔何必自找麻烦。”
　　“华师姐，你怎么会和顾重楼在一起？”叶云徊这时已经忘了害怕，仍然难以置信眼前的画面。华师姐怎么会和摘星宫的人有关系？
　　华明颜转过身来，不悲不喜的神情虽如以往一样冷淡，却让她觉得陌生，甚至嗅到了一丝危险。
　　“当然是因为你，小师妹。”盯了她半天，华明颜轻描淡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