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如水（真幸）》寂冥

3、第三章

　　睁开双眼，映射在视网膜上的是极刺眼的人工白光，反射性用手挡住眼睛，却看到手背上插点滴的管子因距离过近而有些模糊的轮廓。随着意识的恢复，渐渐灵敏的嗅觉辨别出空气中熟悉非常的消毒水味。充斥视野的白色，走廊上不时响起的严肃地谈话声和护士急匆匆的脚步声，间或有一两声呻吟甚至哀嚎……
　　“不！”
　　猛然坐起身的幸村因方才的惊吓不住地喘着粗气，然而待精神慢慢恢复平静时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并不属于医院，而是自己的卧室。微微舒了一口气，幸村这才感觉到从薄被上透来一阵冰凉，低头一看，原来是坐起时从额上掉下来的冰敷用的毛巾。
　　“还好……是个梦……”
　　将毛巾攥在手中，透过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感到说不出的舒服，也让混沌的脑部清醒了许多。依稀记得自己被弦一郎扶着上了出租车，说了自己家的地址，之后便再没了记忆……
　　正当幸村思考自己如何在无意识的状态开了门，换了睡衣，还给自己弄了个冰毛巾这个深奥的问题时，房间的门却被突然拉开了。
　　“幸村？你醒了吗？”
　　“弦一郎？”幸村略微吃惊地睁大眼，但只一瞬，便又换上了温和的笑容，“你还没走吗？”
　　真田放下手中的水盆，从幸村手中拿走毛巾重新在冷水中浸了浸，“我本想送你到家就走，谁知你们家一个人都没有。”
　　“啊，家里人恰巧有事都出去了。可是你这么晚回家不要紧吗？”
　　真田看着幸村仍透着病态红晕的苍白面容，微微叹了口气：“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学校社团有临时露营，明天早上回去。”
　　听到对方蹩脚到令人想相信都难的理由，幸村不禁轻笑出声：“呵呵，没想到弦一郎也会说谎。”
　　真田被幸村说到痛处，脸不觉一红，连忙干咳一声：“那个……你……好点了吗？”
　　“嗯。”幸村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又伸了一个懒腰，笑盈盈地回答，“感觉全身舒服多了。不过……”
　　“被球打到的地方还痛吗？”毕竟是自己发的球，竟然没有注意到幸村的身体状况，关于这点真田从送幸村回来的路上开始就一直在深深自责。
　　“痛。”
　　听到对方如此诚实的回答真田反倒一愣，平时幸村是那种不管怎样都会笑咪咪地说没关系的人，如今好像责备般的语气令真田惊讶之余不禁更为内疚起来：“我……”
　　“……那是骗人的。”享受般看着对方少有的丰富表情变化的幸村这才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
　　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的真田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许应该羞愤可心中偏偏一点怒气也没有，只得闷闷地不讲话，将浸在水中的毛巾拿起拧干，然而“哗啦”的水声刚响起，并听幸村悠悠然说道：“不过当时真的吓了一跳呢，没想到弦一郎突然靠过来。用眼睛测体温这种方法是你母亲教你的吗？”
　　取代回答的是更大的一声“哗啦”。
　　“弦一郎？”
　　当时情急之下，真田本能般就那样做了。可如今想起来却好像做了坏事一般，心怦怦直跳。当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如今却尽数在脑海中进行慢镜头回放，包括幸村大口喘气时呼在自己脖颈上痒痒的感觉，脸颊上感到对方粘着水珠的纤长睫毛细微的颤栗，一瞬间睁大的如盛满了湖水般汪亮清澈的双眸，苍白中透出红晕的皮肤，还有那股扑面而来的属于幸村的清新气息……
　　然后好像连锁反应般，帮幸村换衣服时的情景也一并出现在眼前。脱去了幸村粘了尘土的外衣后，发现连衬衫也被汗水浸湿了，想着这样下去会感冒，便从衣柜中拿起一件宽大的袍子帮他换上……
　　“喂，弦一郎？”
　　“呃？嗯……怎么了？幸村？”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脸部有种不自然的热感。刚想深吸一口气以平复心情，谁知却看到幸村带着红晕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燥热的气息呼在自己本就热腾腾的面颊上，旋即是额上有些潮湿的触感。
　　“干、干什么……”
　　“啊，看你脸红红的，还以为你发烧了，所以就学弦一郎的样子试了试。”重新坐回榻上的幸村笑盈盈地回答，“感觉好像不是很热，应该是没事吧？”
　　“当、当然了。”真田感觉有些短气，连忙把毛巾从水中捞起重新拧干，塞到幸村手中，“你、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去客厅睡，有、有什么事就叫我。”
　　虽然对真田慌乱的样子有些疑惑，幸村还是温和地笑着应道：“好。”
　　似乎对整个房间的燥热空气都感到无法忍受，真田忙拉开门：“那，晚安。”说罢便端着盆快步走出了房间。
　　“晚、晚安……”看着真田逃也似离开的背影和“哗啦”一声大力拉回的门，幸村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倒也暗暗地舒了口气。
　　还好，他忘记问那件事了。

　　幸村家后有一个精小秀雅的院子，初春的夜晚迎面吹来的风中尚待着丝丝寒意，正好吹散了真田脸上那股莫名的燥热。稍微冷静下来后，真田才猛然想起自己今天最初想对幸村说的话到头来一句也没说出口。但看着那暗了灯光的房间……
　　今天还是算了吧。

　　多年以后，当真田再度独自坐在这里感受春夜晚风拂面的凉爽时，会不由得神思：如果那个晚上能问到问题的答案的话，他们两人的的生命列车，或许便会延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轨迹行驶了吧？
　　然而“或许”终究只能是虚无飘渺的假设。人如浮萍如扁舟，只能随命运的河流沉浮漂流，却永远望不到水流奔腾方向的尽头所在，“或许”是一望无垠的汪洋，“或许”是荒芜人烟的沙漠。
　　人们做出选择想要改变命运，却不知他们的选择已在命运既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