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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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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像水一样。
清泉跳跃着前行,河水涓涓地流淌,湖波中涟漪一圈圈泛开,海洋里浪花翻滚着、嬉戏着。
不同的水,代表着不同的幸福。
同样是水,说明幸福总有相同之处。
飘忽不定,形态莫测,抓不着,捧不住,轻轻地悄无声息地从指尖的缝隙间溜走,只在掌心留下那微凉湿润的触感,还有亮亮的几滴将光芒折射成七彩的模样。即便是残骸,也令人如此珍惜,如此怅惘,如此心伤。
“欢迎回来,弦一郎。”
从厨房中探出头来的人儿,脸上挂着轻浅温柔的笑颜,带着淡淡愉悦的声音略显沙哑却不粗砺反而纤细,“你先休息一下,午饭一会就好了。”
“嗯。”刚进门的真田点了下头,脱鞋进了主厅,肩一斜,将网球袋放在主厅的沙发上,正准备换衣服,手指却在上衣的领口处顿了一下,一对剑眉微微一厥,垂下手臂,转身向厨房大步走去。
“呵呵,这么着急吗?”感觉到有人进来,幸村也不回头,继续持刀快速将案板上的佐料剁成碎末,又随时注意着锅中煮着的面条,“今天买了乌冬面,可以吗?”
“嗯。”仍是简短的单音节回答。真田贯性地斜靠在用来分隔厨房和主厅的磨砂玻璃屏障上,双手抱胸,这是“皇帝”威震二百多名部员三年而养成的习惯。
“今天的比赛呢?”
“六分钟。”
“还不错嘛。莲二和仁王呢?”
“顺利晋级。”
幸村轻轻一笑,仿是舒了口气,又好像有点苦涩。
“幸村?”真田微微抬眸。身体不舒服吗?
然而一切的阴郁灰暗都只是一瞬,阳光刹那间偏了个角度,转头来的少年浅笑如花,温柔似水:“立海大的人,不撑到半决赛可是有点不像话呢。”
真田正想下意识地点头同意,可一个“啊”字音还未发全,突然顿在了嘴边——
要是这么说,第一轮就被刷下来的幸村岂不是……不对,那是特殊情况……可是……
用余光瞥着少年英挺的脸上因矛盾为难而露出的罕见的复杂表情,始作俑者唇线的弯度又不易察觉地加深了几分。轻轻张口,从齿间吐出的是不知名却好听的曲调,只是这回加了歌词,零零散散,不知是原先就有但忘记了的,还是他现场编了凑进去的。
“我们踩在时间之上,寻觅失去的过往……风托起你的头发轻拂我的面庞,很温暖很舒服也很痒……”
“我们躺在沙漏底上,承接落下的时光……浪打湿你的衣角淹没我的目光,很潮湿很沉重也很凉……”
“我们靠在彼此背上,眺望道路的前方……樱花散尽荷花满糖,落叶起舞飘雪纷扬……你问我什么样的感情时间最长,我轻笑回答……”
“……是遗忘……”
自那天以后真田就提出来要和幸村一起住,提议的少年一脸严肃认真口气强硬仿佛在命令而不是建议,回应的少年则马马虎虎不置可否,轻轻一笑,只淡淡问了句父母是否同意,得知真田全家人都趁暑假出去旅行只有自己因为比赛的关系留下时,幸村便闭了嘴,什么也不说,既不同意也不反对,湛蓝色的眸子里含着浅浅的温柔,浅浅的笑意,和一丝深得看不见的狡猾。
“有两间卧室,弦一郎想挑哪间?”半响,才听那个温柔的声音轻轻问道。
就此,两个人的同居生活算是正式开始了。
每天早上4点真田会起来到有宽大场地的主厅里练习剑道,而幸村则在5点钟左右出去晨练。虽然被嘱咐不能做剧烈运动,但适当的身体活动倒也无妨。有时真田也会陪他去,两个人在小区院子的花园里慢慢跑跑,或者到不远的公园里打会球。简单的接击,主要以速度和力量训练为主,权当作为真田早上的比赛做一下热身。尽管幸村身体状况仍时好时坏,但毕竟基本功扎实深厚,即便力道减弱身体也有些力不从心,真田想从他手中赢下一个球仍是需要煞费苦心。不过无论如何,同现在的幸村打球很愉快,这一点真田深有感触。若是从前,面对幸村那种绝对理性的完美无疵的网球,他总会有种被压抑得喘不过气的沉重感;然而此刻站在他对面的少年全身上下却散发出如湖水般的温柔,海水般的宁静,还有一丝丝泉水般的欢快,融合在一起,感受到的是放松舒服的沁凉,好像身体如同飞鸟般轻盈迅捷,又不失沉稳,不会在激烈的气流冲击下迷失方向或变得急躁不安。
这就是,幸村的网球?
即便认识了三年之久,仍是看不清这个朝夕相处的人的真实实力,这一点让立海大的“皇帝”每每想起都会有种莫名的胆寒,也有股淡淡的心酸。
如果,他没有……那么十年后的他,应该会站在自己都触及不到的高度上了吧。
或许那时,要拼尽全力的,就会是自己了吧。
然而偏偏是这样的人,拥有了常人难以匹及且梦寐以求的才华的少年,却被夺去了拥有“未来”的权利。
讽刺的可笑的滥俗的荒唐的,现实。
令人痛苦的。
幸村在离家不远的一家花店里找了份临时工作,薪酬不高,只是帮忙送花插花,而这对于从小爱好园艺的他而言自然是轻而易举。有了这么一个长相俊美又时刻挂着淡淡笑容的温柔少年作店员,光顾花店的女性客户,尤其是那些羞涩的少女,也愈来愈多。
而真田则大多数时候都会去学校参加社团训练。虽然高中考虑到学生升学问题不再举办团体赛,但作为网球社社长的他仍然坚决贯彻他的“不松懈”理论,时刻监督着部员,以法西斯式魔鬼训练而获得了自“皇帝”之后的第二个称号“鬼王”,不过这个称号目前只有幸村一个人知道,因为本来就是他起的,原因是闲得无聊,当然为了让真田额头上的青筋少爆几下他决定暂时先不向外声张。身体状况好的时候他也会跟着到学校去,坐在一边的教练长凳上看别人的比赛,也看四周被阳光烤得绿得泛黄还略带卷曲的树叶,还看天上被拉成细细一缕几近透明的云彩。偶尔也会上场和仁王莲二他们打几场练习赛。起初大家可能有所顾忌而留有余力,幸村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眉一扬,冷冷道:“动作,太差了哦。”紧接着就是毫不留情的反击,6-0完胜时脚步都没有离开站着的地方半寸。
莲二摇头苦笑:“果然是精市。”
旁观的真田默然,只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不过这只是起初的警告,大多数时候幸村的球都很温柔,有点教导性质的,循循善诱,引导对手一步步挖掘自己的潜力。每个人的潜力都是无穷的,只是想唤醒那股沉睡的巨大力量却不容易,比赛当然是一种方法,但还要看个人悟性。像越前那样悟性极高的人终究是少数,而对于其他的人,想开启那扇门扉除了凭己之力外,必要时也需要别人推一把,而幸村则是那个“别人”的扮演者的最佳人选。所以跟幸村比赛有时会很惊讶,不是被对手的技巧吓到,而是为自己的力量所惊诧。
水中月非月,却又是月的另一面。
因此每到幸村光顾的训练日时,来参加的人数总比往日格外多。这让真田欣慰,又有些头疼。
“呵呵,不会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吧,部长?”回家的路上,幸村笑着打趣道。
然而真田终是不识趣的人:“说什么呢。我是怕你……”
“是是。”再一次验证了旁边的人幽默指数为零后,幸村轻轻叹了口气,“对了,赤也的情况怎么样了?全国大赛快到了吧。”
“啊。顺利晋级。”真田沉沉地应道。
“是吗……输给青学了吗?”
“没有。但跟越前比赛,6-4输了。”
“是吗……”幸村抬头,夏日傍晚的阳光仍是刺目的,承受不住光芒强度的双眼下意识地微微眯起,视线朦胧,日光就如同化开的蜜糖,浓稠的液体,在视网膜上四散开来,甚至还会在嘴中幻觉出一丝甜味。
回想起来,离上一次看见这种阳光,已经有一年了吗。
那一年,无论是立海大还是青学,比赛的阵容都是前所未有的强劲。然而现在,虽然同样是离开,但立海大因为长年扎实稳固的基础培养,再加上赤也这个被逼出来的恶魔作部长,总体实力虽然有所下降但还依然保持得住王者风范;而相对的,对于青学这个新兴之秀而言,手冢不二之类尖端选手离开所造成的空缺确实过于巨大,现在做部长的海堂桃城之辈实力只算中流,唯一能撑起冠军名号的只有越前一人。但是团体赛不是有一个人强就能够获胜,而是需要能够培养出强者的人,这,正是青学所欠缺的。
“在想什么?”
耳边真田低声的呼唤将幸村从回忆拉回现实:“啊,抱歉,稍微走了下神……对了弦一郎,哪天叫赤也来一趟高中部吧。”
“为什么?”
“上回答应要教他点东西。”
“赤螭……吗?”真田犹记那天幸村拼尽全力使出的最后一招秘球,鬼魅一般的球,非虚似实,看不见却又隐约捕捉得到那飞窜的影子,即便当时旁观的他都感觉一阵寒意窜上心头,尤其是那最后用以判断着地点的一点淡淡的血印,令人唏嘘之余,不免心酸。
然而发明出这种恐怖招式的当事人此刻却笑颜如流水般温柔:“是啊,用的时候第一想法就是觉得‘啊,赤也绝对适合’。不过名字一定要另取,或者他赢我一局作为交换。”
真田无奈地摇摇头。打败幸村是切原一直以来的夙愿,但三年了都未能成功,可见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当然如果是现在身体状况不佳的幸村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只是那样的话切原也不会甘心吧。
现在……
一年前的自己,从不知道“现在”是一个那么宝贵的词语。
一切都可以用“以后”作借口,就像切原一直嚷嚷着,以后一定要打败立海大三巨头,自己也认为,以后一定要报青学一箭之仇,以后要和幸村一起打网球,以后……
是不是那时的幸村,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没有“以后”?
那么那时的幸村,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听着其他人一个个壮志凌云的“以后”?
蓦然间,真田又想到了那两天。
那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两天。
幸村几度在鬼门关徘徊的生命,终于破晓的令人心痛的秘密,倒在自己怀里的熟悉而陌生的脆弱少年,还有,那两个吻……
无端端地,真田感到脸上腾起一阵燥热。
那晚之后,自己搬了过去,然后两个人一起住,如同以前多少次合宿一样,互有默契,相敬如宾,是正常的好友的关系。
谁也没有提起。仿佛是禁忌一般,两人都巧妙地避开了那两个晚上,那两个事实。
或许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去想,所以脑子里朦朦胧胧,也就变得不知道了,好像被时间的河流一遍遍冲刷,最终模糊了印记,谁也不记得当初刻印在石头上的,是怎样的话语,或许最后就连刻印这件事本身,都被打上了“不确定”的标签。
所以说记忆,是很靠不住的东西。
然而微微侧头看向并排走着的少年,真田知道,知道自己一直是清楚的,清醒的;唯一不知道的,只是到底应不应该知道。
混乱的想法纠结在脑子里,具象成眉心的一个凸起。
“啊啦。说过的吧,这样会老的很快的。”
眼前是少年清秀的面庞,柔软的海蓝色卷发被夏日掺着些许凉意的晚风托起,湛蓝的眸子里含着温柔的笑意,仿若倾尽那海洋之水凝聚而成的最浓也最亮的两滴。白得有些透明的手指伸过来,轻轻落在自己皱起的额上。
是啊,一直……都知道的,自己的心情。
可是,不能说,那是禁忌,是灾难,是劫,有着注定悲伤的结局。
真田怔怔地望着幸村,墨色的眼睛里光波闪烁,似是有许多情绪缠绕在一起,幻化成复杂的神情。
然而被望的人却不以为意,轻轻旋身,继续前行,轻快的语调里絮絮地说着事情,比如晚饭吃什么,葡萄糖点滴不够了又要去买了,水电费是不是交了之类的,不求回答,只是说着,也有人听着。
这时的幸村,左耳已经失去了听觉,右眼出现过暂时性失明,还有一次,昏迷了整整两天。
日子如冬季冰河中的水般静静地流淌,而覆盖在水面上的那层冰封,却也在一份份破裂。
幸福着一步步走向灭亡,其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不幸。
有人说,悲剧是将美好的东西撕裂了给人看,看的不是破碎的美好,而是美丽被摧毁的过程。
那是怀着希望再一点点将希望变成绝望的悲伤,是无奈的挫败,是失去的怅惘。
夕阳将走在前方的少年的身影拉到真田脚下,本就纤瘦的身形经过拉伸而变得更为纤长,真田踌躇了一下,踏上了那影子的“头部”。
踩着影子前进,很古老的游戏。
然而每走一步,都有一种痛楚涌上心头,“咯啦”一声,心里的匣子开了,悲伤如水般充溢了整个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