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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风,有些冷了。
      夏天,就要过去了。
      时间的流淌无声无息,规律理性平均。这种寂静,有时会让人忘记,有时会让人迷茫,有时,也会让人疯狂。
      痛苦,在知道时间的流逝却不能感知这种运动而又很想做些什么却在一次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的这种复杂的矛盾中,一点点积聚起来,汇成汹涌的涛浪,吞没了整个心房。
      痛苦的疯狂,疯狂的悲伤。
      其实悲伤,源于爱。
      爱到深处才会伤,因为心,是很柔软的地方。

      全国高中网球联赛终于进入了尾声,与之相随的是全国初中网球大赛的开幕。前者因为是个人赛所以赛程复杂冗长,但却聚集了许多近年来在中学界赫赫有名的各路强手,虽然自幸村和手中的首战一路下来比赛的配对中再没出现格外有趣的组合,过关斩将后余下的选手大多在人们意料之中,不过也正因如此,许多人现在才热血沸腾,都道真正的角逐现在才拉开了帷幕。
      相比之下,初中的全国大赛就略显苍白了些。立海大的王者气势所向披靡无一拦阻,夺得桂冠已是如同探囊取物。剩下的几所学校如青学如冰帝,实力虽不弱,却比不上那如怒涛呼啸而来又似泰山轰然压顶的霸者之气。特意跑来观看的观众往往针对个人,比如越前龙马。越前确实很强,而且会越来越强,作为一个网球选手它不仅已经成为了一只绩优股同时也仍然是一支潜力股,可作为部员,他却无法带领队伍走向胜利。手冢和幸村分别留下了越前和切原,而如今比赛的结果是切原输给了越前,青学败给了立海,胜负已分,差距骤显——手冢选择的人爱的是网球,幸村的接班人最爱的,是立海。青学得到了一个强大的力量,仿若一根高大的顶梁柱支撑着诺大的屋顶,而幸村留给立海的,则是一个魂,一种精神,那是能够传播开来的力量,好像无数根短矮的木桩,支起的蓬不高,却经得起风吹雨打千槌万凿真火炼烧。
      手冢看了那场关东大赛的决赛,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知道,越前已经尽力了。
      幸村听说了那场比赛的结果,微微眯起眼角,淡淡地说:“是吗。”他明白,切原会很不甘心。
      迹部只看了切原对越前的比赛,轻轻叹了口气,走到落地的玻璃窗前。宽大的藕荷色浴袍领子斜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前胸白皙的小片皮肤,有颇许魅惑的味道。然而他只是用如猫般不经意却锐利的眼神,瞟了眼窗外日暮时分被染成血红色的天光,目光像冰一样冷利,又像酒一般迷魅。他想,那个人,快走了。
      霞云下,是林立的高厦,建筑时而密集时而稀疏,笔直的街道和蜿蜒的小巷从阴影中冒出来,又消失在黑暗里。火柴盒般的汽车缓缓向着远方虚幻的地平线蠕动着,与之相比,步履匆匆的行人则显得更为卑微,更为迟缓,更为渺小,更为无奈。

      “幸村!”
      从学校训练完便急冲回家的真田一进门,还来不及调匀呼吸便大声呼叫,心脏在胸膛剧烈的搏动着,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紧张。
      然而厨房里没有像往常一般探出一头柔软的海蓝色卷发,也没有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轻轻应答。
      房间里很静,安静得有些可怕。
      家具默默地陈列着,像恪守岗位尽忠职守的战士。然而眼尖的真田还是发现,主厅的方桌,偏移了位置。
      明明是被安放在正中央的桌子,此时却向右旋转了几十度成为桌角朝窗。幸村是爱整洁的人,凡是用过的东西都会规规矩矩地摆放回原来的地方,所以这房子住了近半个月,却是和刚来时没有什么两样。也正是因此,眼前的这一点点不协调,却让本就焦躁的真田将心脏跳动的分贝调到了震耳欲聋的响度。
      出什么事了!
      本来今天约好了一起去学校指导社团训练,中午花店的老板临时要幸村做份零工,所以真田就先走了一步。然而那个笑着说“我待会就到”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无论是拨打家里的电话还是手机,话筒中传来的都是规律到令人抓狂的电话音——无人接听。
      若在平时,“抓狂”这种词根本不会出现在真田身上,他是冷静的、沉稳的、镇定的。但他确实“抓狂”过,烦躁到难以忍耐的情绪在胸膛中燃烧,这种痛苦的感觉只感受过几次,每次,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这个家伙……!
      真田没骂过人,最生气的时候也没有,但最近的日子里他感觉精神的韧带正在被绷到极限断裂的边缘,痛苦不断拉扯着四肢百骸的肌腱,凝聚成一股力量郁积在胸口,让他想大吼。
      吼。
      不在乎内容,只要出声就行。
      声音像是一种载体,能释放出那股憋在体内快要把血液煮沸的能量。
      “砰!”
      声音发出来了,不是来自口中,而是从浴室里传出来。
      身体在脑电信号还未传达之际就已经移动到了目的地,手一抓门把,“哗啦”一声,超乎想象的大力震得塑料折叠门发出“吱呀”的呜咽。
      封闭的房间里铺满了白色的瓷砖,氤氲的水汽在闷湿的空气中弥漫,其中还参杂着淡淡的腥味,如铁锈般的味道。地板上一摊摊的水渍并不明显,只是那被稀释的殷红印记在眼中地跳着,彰显自己触目惊心的存在。
      “幸村!”
      浴室的一角,全身湿透的少年依靠着墙壁半坐着,因沾水而变得透明的白色衬衫紧紧贴在上身,显露出纤细到令人心痛的肩线和背脊。略微深些的海蓝色头发粘成一缕缕垂在脸庞,面色苍白如纸,双眸紧紧闭合,一双唇瓣却是出奇的嫣红,红得妖艳,红得痛苦。唇齿微张,呼吸短而急促。在外的一支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衬衣,衣裳隐隐透出淡红色,不知是从手掌中渗下去的还是从口中呕出的。纤瘦的身躯发出微微的颤栗,不知已经这样过去了多久。
      “幸村!”
      知道这时不能过于剧烈的晃动他,然而慌张的头脑中却似空白一片,想不到什么也不知应该想什么,只是单单地叫喊着他的名字,希望能借此挽留那残存的点滴意识,就同往常一样。
      是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幸村这好似心脏病突发一般的症状,半个月来已经断断续续出现过5次。
      5次,每次都如同快要死去一般全身痉挛抽搐,像垂死挣扎的花鹿,不只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永远不再动了。
      而其实,他也确实正在鬼门关外徘徊着,一不小心就会踏入万劫不复的黄泉。
      沼波说,应该是变异的病菌已经扩散到心脏周围,而且感染了肺叶,所以幸村会突然呼吸不畅,胸口疼痛。而这样的症状,有着更为严峻的隐含意义。
      ——先前所担心的呼吸系统瘫痪和心脏麻痹突发的可能性,已经初步得到了证实。
      这样下去,幸村无论什么时候猝死,都不是件奇怪的事。
      即便侥幸能够每次醒转,随着肺部被感染的面积逐渐增大,等待病人的,只有比猝死更为痛苦的慢性窒息死亡,那是比凌迟更残忍的折磨。或许还不等身体机能终止,病人的精神,就已经崩溃了。
      可知道了这一切,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能作,只能看着,听着,触摸着,感受着,昔日称霸网球场的体格日渐纤弱,只靠葡萄糖注射维持生理机能加上频繁呕血使得体内营养极度不均衡,抵抗力也愈来愈差,普通的伤风感冒便能拖延上一个星期且比常人严重数倍。肌肤苍白得透明,有时冷如冰,有时汤似火,薄薄的嘴唇平日里也毫无血色。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却又总是带着淡淡的温和的笑,水般的清澈,水般的纯净,站在网球场上,太阳在他身后耀出七彩的光华,那么绚烂,那么夺目,那么强烈的存在感,让人不敢直视,也不会相信那宛如神一般的人竟是如此淡薄的少年,拥有如此脆弱的生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能作?为什么每次都是他?为什么自己每次都这么无能为力?这样的他,为什么被称作神之子?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被称作皇帝?
      想嘶吼,想斥责。
      想骂天骂地,更想狠狠地责备自己。
      终于知道幸村当初为什么不愿意和自己说,因为知道了什么都不能改变。
      他做抉择的痛苦挣扎,他与病痛的艰苦抗争,这些自己只能在旁边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在他的身体被一次次摧残时,看着的人的心,也会被那深重的无力感击得伤痕累累。
      而看到自己的心受伤,只会再一次让那颗温柔如水的心,也一起尝受伤痛的煎熬。
      最后的最后,除了加深对他的伤害,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为什么?明明是最不想伤害的人……明明是……
      微微俯下身,真田有些笨拙的用宽大的手掌捧起幸村的脸颊,如捧着至宝般小心翼翼,低下头,寻到那双被鲜血染得妖艳的唇瓣,轻轻吻了上去。
      口齿相接,少年从齿缝间呼出气去,很轻很轻,绵绵的气体是温热的,带着口中过重的水气,传送到对方体内,连带着,还有自己说不出的话。
      少年,有些事不愿承认,有些事不愿说破,有时候什么都不怕,有时候很怕输。
      明明是自负的人,有时却又特别的胆小懦弱。
      害怕面对的,有死亡,有痛苦,有悲伤,有幸村,还有自己。
      乱乱地想着,本是渡气的吻,竟变得如此绵长,长得深情,长得悲伤。
      直到肺中再没了气息,腹部感觉如被挤去水分的海绵缩成干瘪的一团,才渐渐的抬起头,猝不及防地,碰到了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湛蓝色的眼眸微睁微闭,透着些许水气,仿若剔透的两枚蓝水晶,或是泛着荧光的紫玉,清澈的,微弱的,闪动的目光,竟是深深射到了自己眼里,心里,身体里。
      感觉的到那痉挛与颤栗仍在继续,抓住胸口衣襟的手也没有放松气力,只是急促的呼吸平缓了些,苍白的面颊上升起了些许血色,唇线轻扬,水汪汪的眼睛里,盛满了温和如春水的笑意。
      “弦一郎。谢谢你。”
      轻如耳语的声音,有些喑哑,在充满水气的浴室中回荡,显得如此低迷,如此柔情,却又如此平静,如此悲伤。
      真田一怔,随即一痛。
      最终还是说不出口了。已经得到答案的问题,被封杀在略有松动的土层里。冒不出芽的感情,死不了,活不成,蜷缩在幽黑的洞中,兀自舔舐着自己可能腐化也可能被细菌排斥的躯体。
      品尝孤独,是比死亡还要痛苦的悲伤。所以从最初就不要习惯在一起,从一开始就这样,然后用“一直”将自己麻痹。
      很残酷的温柔,幸村的温柔,理性到极致的残酷,却又如水一般的温柔。
      “啊——”
      低哑到几乎听不到的嘶吼,没有想象中震耳欲聋,却出乎意料地用力,仿佛从全身上下凝聚成的一股力量化作嘶哑低沉的声响,经由浴室墙壁和水分子的反射,慢慢模糊在一起,悬浮,冲撞,汇集,又消散。
      还是发泄出来了,那种痛苦,抑制不住的悲哀无奈愤怒不甘,说不清的情感,尽数任性地打到最不想让其听到的人的耳膜上。肯定很痛的,因为他感觉得到那个几乎无力的身体剧烈地颤了一下,不似先前拼命压制的战栗,而是惊诧的颤抖。尽管此刻自己并没有触碰他,但还是能感觉到,空气的震动,甚至他苦涩却仍然温和的笑容,眼睛微微弯起,湛蓝的眼瞳宛若海水中最浓郁最澄澈的两滴,很清,又很深。双手垂地,虽然半跪的身躯并不需要支撑,但似乎总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洇了水的瓷砖地板光滑如镜,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凉,与水。
      朦胧中,听到极轻极轻的一句低语,很平静,静得很残忍,静得很礼貌,静得很生疏。
      “真田,对不起。”
      河上的冰封碎裂,融成春泉,涓涓地向前奔流,不知停驻,不知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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