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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三步并作一步直冲上楼,陈旧的楼梯似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力而“咯吱”作响。
      连续狂奔的双腿已经沉重得几乎无法完成一个抬起的动作,然而肌腱在意识无视酸痛的情况下仍然机械地运动着。
      快一点,摆脱,再快一点。
      就差三步,两步……
      “砰!”
      因惯性作用而未能刹住车的少年一头撞上虚掩的门,在触及墙壁的前半秒钟凭借优秀的灵活性和反映神经用手肘一撑脚一横,勉强稳住了身形。
      还没来的及向缺氧的肺中灌输更多氧气。
      只是慌张地转过头。
      都不用四处张望寻觅。
      那个萎顿在墙角的少年,就这么赤裸裸地映在眼睛里。
      “幸、村?”
      没有温和的笑容,没有轻声地答应,低垂的脸庞被散落下来的海蓝色碎发所掩映,蔓延到胸口的血迹红得触目惊心。一只手轻轻搭在腹部,另一只无力地垂在身旁。地上散落着无数白色的药片,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躺着一个已经空了的药瓶。
      明白了什么,又突然什么都不懂了。
      “喂……”
      一贯镇定如山的沉稳声音,第一次夹杂了些许颤抖。
      向前迈了一步,小腿的酸痛感瞬间全都涌了上来,又似乎一直都存在。幸好房间不大,只要五步,便到了那个人身边。
      五步,却好像有一生的长度。
      真田慢慢弯下腰。
      西沉的太阳使光线渐渐偏移了轨迹,撒在幸村的身上。红色的血,蓝色的发,白色的肤,强烈的色比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让少年美得不似人间尤物。
      一双颤抖的手,紧紧攥住那殷红的领口,修长有力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使指节泛起青白色。

      “幸村!”

      吼叫。
      撕心裂肺,痛彻心肺,怒火中烧,哀从中来。
      受过力量训练的手臂猛地一曲,纤瘦的身躯便被霍然提起。
      “开什么玩笑!”
      “怎么能这么就死了!”
      “我认识的幸村精市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死了!!!!”
      仿佛是郁积已久的情绪如岩浆般一下子全部喷涌而出,真田双手紧紧攥着那殷红的衣领,剧烈地摇晃着。
      瘦弱的身躯好似断了线的木偶,任凭着前后剧烈的摆动。
      “来……晚了吗……”
      “为什么……到底……”
      身体里仿佛有熊熊烈火,疯狂地舔舐着肌肤,烧灼着内脏,将肺里的空气吞噬殆尽。
      喉咙火辣辣地疼,汹涌而出的话凝成块哽在喉头。
      不能说话,不能呼吸,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只是当察觉到时,脸颊上一片冰凉。
      冰凉的液体。
      还有一只,冰凉的手。
      本已模糊的视线瞬间清晰,眼睛睁到从未有过的大,以至于尚未同空气有所接触过的眼白感到些微的刺痛。
      还有一丝冰凉。
      “弦……一郎……”
      因领口被提起而向后仰的头,此刻缓缓抬起。
      被水气迷蒙的双眼,透出黯淡却清澈的湛蓝色。
      被鲜血染红的双唇,轻轻勾起一丝虚弱的微笑。
      然后那苍白的脸庞瞬间在眼前放大,带着腥味的呼吸喷在脸上,还不等自己反应过来,额角便触到一丝柔软,一抹潮湿。
      “幸……”
      “太好了……”气若游丝的声音里,仍带着一丝顽皮的天真。
      “呃?”
      “脸很红……但是好像……没有发烧呢……”
      那双明澈的眼睛重新回到近在咫尺却能够看得清晰的距离。真田看到那澄亮的湛蓝色里,波光流转,仿若一面水镜,映出自己错愕的神情。
      今朝、往昔、最初、最后,时间和空间在一霎那间交错扭曲,天地间只剩下彼此,和自己。
      “……蛋!”
      不停相互磨咬的牙齿,发不出准确的音节。已经看得到手腕和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你这个混蛋!”
      砰!
      “唔……”
      两记重拳。
      结实有力,承载了满满的怒气。
      几乎没有间歇,落在幸村柔软的腹部和消瘦的脸颊。
      重重的落地声。
      本被凌空提起的少年如同残破的风筝般横飞出去,腰脊猛地撞到摆放在室中央的木桌桌沿。
      不大的桌子受不住巨大的冲力,竟是生生被撞得翻倒在地。
      然而还不等连受重创的身体落地,上衣的前襟又被立刻提起,紧紧攥握的拳头挥至眼前。
      因疼痛而水雾弥漫的湛蓝色双眸,此刻却微微一弯。
      紧接着,比拳头更快的,是从惨白色双唇中喷涌而出的鲜血。
      温热猩红的液体,霎时染透了真田几乎整件上衫。
      那来势汹汹的铁拳,就这样生生停住了。
      那紧紧攥住衣领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
      被提起的少年因为顿时没了支力,便如断翅的蝴蝶般,缓缓跪倒在地上,向侧方倒去。
      而那后脑即将着落的地点,却是被撞得翻倒的桌角!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宽大的手掌从一旁托起了那轻轻的头颅。
      转瞬间,两人的距离又近在咫尺。
      所以幸村被因疼痛而溢出的泪水模糊的双眸,隐约分辨得出真田刚毅俊挺得轮廓,和那双闪烁着痛苦光芒的墨黑色眼睛。
      记忆中,从未见过那双眼睛闪现过这样的神色。
      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不知道眼前的人刚刚给了自己怎样的攻击,幸村颤抖着抬起手,再一次轻轻抚摸着真田染上鲜血的面颊,和那双明亮如黑钻的眼睛。
      可以的话,只想把那双眼睛里痛苦的神色全部抹去。
      可以的话,不想让他露出那样的表情,一次也不。
      只有这个人,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的。
      因那狠狠一拳,幸村半边脸淤血红肿而半边脸苍白如雪,整个身体仿若刚从血水里捞起来,到处都是淡淡的殷红色,分不清哪里是鲜血,哪里是冷汗,哪里是热泪。通体都是反常地冰冷,连抚在真田面颊上的手指,都如同冰雕一般散发着令人颤抖的寒气。
      就是这样的人,依旧笑着,不温不火,湛蓝色眼中承载的只是淡淡地,纯净的温柔。
      仿若那个下午,同样被自己揪住衣领从床上提起一样,只是笑着。
      笑如清泉流泻春光无限,笑如碧水荡漾夏意清凉,笑如山涧澄澈秋风萧瑟,笑如雪水叮咚冬阳暖融。
      记得当初他轻轻地说,想死。
      手腕猛地一用力,那个轻小的脑袋就直线栽进了自己宽大的胸膛。
      “弦……”
      不等对方挣扎,结实的双臂已经将那瘦弱的双肩紧紧环绕,那么紧,让幸村感到肩胛骨几乎要被挤压得碎裂。
      “你在干……”
      “怎么办?”
      “……?”
      “你告诉我,幸村你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完全的慌张,完全的不知所措,明明受伤的是幸村,真田此刻却像个受欺负的孩子,气愤不甘又不知如何是好。
      这种别扭天真的样子,也只有了解“皇帝”本质的幸村才深深明了。
      所以他放弃了挣扎,将手慢慢伸到真田宽大的脊背上,轻轻拍抚着。
      “呐,弦一郎,我母亲走之前前一天晚上,对我父亲说了一句话。”
      拥抱着幸村的双臂微微一震。
      “那天父亲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烟,母亲也哭了很久。”
      “我本来想送茶到他们的屋子里,但还没等我开门,里面却传出了母亲的声音。”
      “我印象中的母亲很温和很贤淑,所以当我听到母亲那么尖厉的声音时,我吓得呆住了。”
      “虽然她因为抽泣而说话断断续续的,但只有那句话,她是一口气说下来的。”
      “她说,为什么他不能现在就死?!”
      “她质问父亲,为什么他们的儿子会还活着?如果死了就好了,死了,这个家就不会这么痛苦,这么不正常。”
      环保着幸村的双臂更加用力了些,幸村将头埋进那结实温暖的胸膛,那沾满了自己的血的腥臭味的胸膛,苦涩地轻笑。
      “她说,反正都是要……!”
      没有说完的话语,只留下一个绵长的尾音。
      虽然也有不想说的成分,但最主要的原因,是说不了。
      染血的嘴唇,被封住了。
      一分一毫,都不能移动。
      而那猛然间压过来的,是另一对,炽热的唇瓣。
      强硬的,不容分说的霸气,心痛的、不知所措的温柔,以及浓重的、化解不开的哀伤,就这样汹涌的压了上来。
      不断从被疼痛灼烧的胸口涌上来的鲜血,就这样徘徊在交织在一起的唇齿之间。浓浓的血,带着股铁锈的腥味,从唇瓣相接的缝隙中流淌而下。
      在最初吻下去时,抱住幸村双肩的臂膀似乎也惊诧地颤动了一下,然而只有一瞬,便消除了犹疑下定决心般,反而加强了力道,紧紧将这个已无力反抗的瘦弱身躯禁锢在自己怀里。
      不要说下去。
      血淋淋的伤疤,不用再去勉强自己重新撕裂开来,重温那刻骨铭心的痛楚。
      因为,不想让你痛苦,是我最大的愿望。
      再也不要放手。
      再也不能放手。
      世俗命运疾病统统抛开到另一个世界,现在的空间里,只有我和你。
      我,是会用生命去保护你的人。
      你,是我会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约定过的,要一起打网球,用生命,约定过的。

      是因为失血过多……吗?
      还是因为疼痛……的关系呢?
      也可能是……被抱得太紧了吧?
      幸村几乎不能思考的大脑,疼痛得几乎要炸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就这样半倚在拿宽厚的胸膛里,仰着头,唇瓣在那炽热的缠绵下,几乎要融化了。
      是的,不只是唇齿,整个身体,都要在这火热而用力的拥吻中,消融殆尽了。
      仿佛那是对方一生的热量,一生的力气,在一瞬间,全都压在那个轻若无物的身体上。
      呼吸……不能……
      湿热的呼气和浓重的血腥味使幸村根本无法吸到氧气,而紧锁的怀抱里肺叶的张合似乎也不被允许。
      感觉……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微微张开的双眸因被疼痛刺激而出的泪水和冷汗而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如此贴近的人的面庞,连轮廓都无法分辨,只是凭着鼻息觉得两者的距离很近,又似乎很遥远。
      意识……模糊了……
      像是再也使不上半分气力,轻抚着对方脊背的双手终于无力地下垂。
      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吗?
      还是……
      静止的时间与空间里,没有色彩,没有光线,却又不尽是无际的黑暗,这感觉,就像沉入了水中。透明的温柔的又强势的水流,将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包裹在一起,时沉时浮,流波将光芒撕成碎片,撒在四周,宛若水晶的末粉。

      当两双唇瓣终于脱离彼此时,没有一个人说话。两双明澈的眼睛就这样近距离对视着,空白的大脑还没有重新开始运转,双方只是静静地从对方的瞳仁中看着自己模糊的影像。
      “啊……”
      “我……”
      同时启齿,又同时归于尴尬的沉默。
      然后只见幸村含泪的水眸一弯,挂血的唇瓣一挑,轻轻一笑。
      “吸血鬼……一样呢……我们两个……”
      真田错愕,随即恍然。
      鲜血将两人的唇齿皆染成诡异的鲜红色,红得触目惊心,又红得妖娆美艳,尤其是幸村,半面红肿半面苍白,柔软的发丝随意散落,丝丝缕缕附着在脸颊上,血唇微启,泪眼迷蒙,真真如那迷惑众生的吸血鬼般美得惊心动魄。
      真田凝视着怀中人,竟是一瞬间看得痴了。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幸村蓦然间虚脱般瘫软在真田的怀抱里。本来冰冷的身躯陡然变得滚烫,一半苍白的面颊也透出鲜艳的红晕,染血的嘴唇微微张启,呼吸急促,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痛楚。垂下的双手挣扎着抬起,一只紧紧抓住腹部的衣襟,另一只则像找寻支力点般揪住真田的一只袖子死死不放。
      “幸村!”
      惊慌失措的男孩拼命摇晃着臂弯中的少年,然而那双紧紧闭合的双眸却没有半分睁开的意思。瘦弱的身躯任凭剧烈的晃动没有丝毫反应。
      “放下他。”
      惊惶之际,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命令。
      真田抬头,只见没有关上的门上,斜靠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男人身穿一件已经被烟熏得发黄的白大褂,双手随便地插在兜里,嘴上叼着的快抽完的烟头,细长如猫的眼睛微微眯起,透出凌厉的锐利光芒。
      沼波……!
      见对方愣着没反应,男人不耐烦地揉了揉本就杂乱却乱得很有艺术味道的黑发,干脆大踏步上前,二话不说给了少年头顶一记狠狠地重拳。
      “!……”
      “还愣着干什么!有时间发呆还不赶紧照我说的去做!你想让他自杀未遂被你闷死吗?”
      真田一直处于死机状态的大脑被这一拳蓦然激活了程序,本想就这样让幸村平躺下来,但还没轻轻放下头,先触及地面的手背被水泥地板冰凉的质感激了一下,皱了皱眉,便又重新用手臂支着幸村的上身让他做了起来。
      “喂你小子到底……”
      少年充耳不闻,双手一用力,将幸村横抱在怀中,大踏步向隔壁的房间走去,刚侧身撞开门,只瞥了一眼室内的布置,摇了摇头,又退了回来,转身向另一间房间走去。刚才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主厅,也是这个房子设计的中心,其余的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以及一间浴室都呈放射状与之相连,每间卧室配备有一个阳台和一个洗手间,而厨房则同主厅合为一体,中间只有一道半开启的磨砂玻璃屏障。
      自始至终真田的脚步虽然快但都十分轻,也很稳,且尽力将身体的晃动减至最小幅度。就连开门时也是用肌肉的顶力而非身体的冲力。
      “唉……”沼波像是明白了真田的想法,无奈地叹了口气,然而抚额的手下嘴角又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到第三个房间时,真田终于没有退回来,而是径直走向摆设在室内正中间的一张软床。床铺不大,是张单人床,也没有铺设床单和被褥,裸露在外的白色床垫上只有一个和床的宽度相等的白色枕头,当然,是没有枕套的。
      打球时真田的动作都以快准狠著称,力量强度、发球速度以及控球能力都相当于魔鬼级水准。然而此刻的他动作却相当轻柔,仿若怀中放下的是一个已经濒临破碎边缘,即便是放在柔软的床上都会坏掉的瓷器。高大挺直的腰身缓缓弓下去,将怀中瘦弱的少年一分分安放在床上,每一个部位每一个关节都恰如其分地伸展开来,一双锐利如鹰的眸子一刻不停地凝视着臂弯中的面庞,并非被那动人心魄的美掠取了目光,而是时刻注意着那因痛楚而皱起的眉角细微地变化,生怕自己哪一寸力量把握得有所偏差。
      只是一个“放下”,却那样迟缓,那样温柔,心酸的温柔,温柔的迟慢。
      沼波斜靠在房间的门框上,仍是闲散地双手插兜,一根烟松松地衔在嘴边,目光迷蒙,雾缭绕,仿是泪婆娑。

      你曾问我,为什么打网球。
      我的回答是,因为只有网球。
      记得你当时轻笑,身后红霞满天如熊熊烈火将你拥抱。
      是吗,我也一样。
      你如此轻声说道。
      然而你错了。
      其实,是不一样的。
      你追求的只是单纯的网球。
      而我所仅有的,是网球,还有你——
      那个化身为网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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