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唐十里

35、第35章：我想你了

　　窗外，一连数天的大雪终于停了，而程博策的世界也随着崩塌了。

　　这是秦跃第一次看到他哭。
　　在秦跃的印象里他总是乐呵呵的，无论天大的事他也从来不会慌乱，就像他有扭转一切的能力似的，而秦跃也向来看不上他那种毫无源头自以为是的自信。
　　可现在，他哭了。
　　他垂着脑袋埋头痛哭，崩溃又无力。他手上的血由于擦眼泪而沾到了眼角边、脸上，他以往的自信乐观早已荡然无存。

　　手术室里躺着的是他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人，她是他比做他白色生活里唯一亮色存在，而他人生的唯一就这样满身鲜血地躺在了他的怀里，身为医生的他却毫无能力地去挽回什么，他恨他自己。

　　可是，医生不被允许难过，只能冷血的理智着，在任何情况下。
　　安心然的手术还没有结束，程博策和秦跃就收到了心外打来的电话，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赶来医院，因为有场急诊手术要做。

　　秦跃看着失魂落魄的程博策十分担心问：“怎么样啊？你……”
　　程博策低着头看着手上和衣服上的鲜血，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你先进去吧，我去洗个手，然后把衣服换了就过去。”

　　“周立民，男，45岁，晚八点左右于新北路发生一起车祸，由于前挡风玻璃破碎，一块玻璃刺破胸部皮肤、肌肉，从肋间隙进入胸腔，刺穿心室壁，CT检查结果……”
　　没等接诊医生说完周立民的基本情况，程博策就摘了口罩走出了手术室。
　　秦跃连忙追了出去。

　　手术室外走廊里秦跃喊着他：“老程，老程，程博策你等等，你去哪啊？”
　　秦跃拉住了径直往前走的程博策，问：“怎么了？你干什么去啊？”
　　程博策甩开秦跃的手，面无变情的说了两个字：“算了。”
　　“什么算了？”
　　“算了就是救不活了！”
　　秦跃一听恼火了，“你说什么呢？什么叫做救不活了？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救不活了？”
　　程博策红着眼眶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扭向一边掩饰着什么。

　　手术室里接诊的医生追了出来，“秦医生，怎么了啊？”
　　秦跃笑笑，“啊……没事没事，没什么事，告诉其他人先准备手术吧。”
　　接诊的医生走了之后秦跃和程博策吵了起来。
　　“老程，怎么回事啊？这可不像你啊，你是不是担心心然啊？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程博策紧蹙着眉头冷着脸不说话。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无论秦跃怎么劝他就是不回去做手术，而手术室里的术前准备也该差不多了。
　　秦跃生气的对他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啊？病人就躺在手术室里，身为主刀医生的你在这儿浪费时间，见死不救，你这样还算个医生吗？”
　　“呵——”程博策冷笑了一下，转头看着秦跃，突然眼神变得极为凶狠，十分可怕，他冷着调子地说道，“医生之前，我是个人，救人之前，我有在乎的人。如果我的职业连我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我明明知道我救的人会去伤害我在乎的人，我为什么还要救他？”

　　听了程博策的话秦跃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猜到安心然受伤和和躺在手术室的周立民有关，于是语气缓和了下来，“可你别忘了，你是个医生啊！”
　　“医生？”程博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自嘲，说，“医生就得什么人都救吗？谁规定的医生就得救人啊？人我不想救，我自然就有不救的权利。”
　　“老程，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你当初学医的时候宣过的誓你都忘了？”
　　程博策躲了他的视线，红了眼眶。

　　冷静之后，程博策无奈的问道：“秦跃，你知道什么叫做无能为力吗？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躺在我的怀里，鲜血直流，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你说，当我都不觉得我是个医生的时候，我要拿什么去救人？我又要怎么说服我自己去救一个杀人凶手，我没有那么地宽宏大量……”
　　说完，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一周前，周立民的妻子在心外二病区住院，住院期间病情恶化，并且发生多次心脏骤停，而经医生多次抢救无效，最终宣布死亡。当时程博策是周立民妻子的主治医生并参与了抢救。
　　在周立民妻子去世之后身为主管医生的程博策除了难过还有很多事要做，死亡鉴定、死亡病因、死亡报告……等等。但也许是程博策当时表现出来的理智掩盖了他内心的悲痛，在周立民看来程博策身为医生却没有丝毫人性，因此对程博策产生了恨意，最终恨意变成怒火，而安心然却成了怒火的宣泄口。
　　周立民报复性的要让程博策也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人的痛苦，他要看看那那时他是否还是一脸无所谓的冷漠样子。
　　所以周立民找好时机后跟踪了安心然，用刀子刺入了安心然的腹部，而周立民在伤了安心然逃跑的时候发生了车祸。

　　秦跃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救你该救的人，至于其它的，还有法律，不是吗？”

　　程博策下了手术后已经快凌晨了，而安心然的手术也结束了。
　　普外病房里，程博策坐在安心然床旁握着她的手，眼泪禁不住扑簌簌地又落了下来。
　　两年前，他被全院征讨而被迫去了国外的时候他没有失望，几个月前，患者大闹医院，他和秦跃被推到舆论风口浪尖的时候，他没有失望，医院高强度的工作，二十四小时手机开机的随时待命，他也没有喊累……可现在他真的坚持不住了，他的眼睛里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她对他真的很重要。

　　程博策满脸疲惫又憔悴的看着沉睡的安心然，泪水依旧不自觉地往下流着，湿了他胳膊下的单子，终于，他忍不住哭出了声。
　　这一晚，他像个孩子一样哭的溃不成军……

　　“眼泪，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我想你了。想你在我身边笑，在我耳边说个不停，哪怕是你找不到发夹这样的小事我也喜欢听，想和你一起上班下班，再和你一起走走，想你和我拌嘴，明明没有理还理直气壮地和我理论……”

　　两天后，安心然的情况稳定了下来，而周立民也从重症监护室转了出来，转到了心外二病区。
　　而心外科主任谷主任为避免激化程博策和周立民之间的矛盾，所以给程博策安排了一周的门诊出诊，并让他暂时不要回住院部。
　　可程博策是谁，他从来都不会是那种会听话的人。

　　上午九点的时候，程博策得知了周立民转回心外的消息后，立马给同科的另一个张姓医生打了电话，让他替他坐一下门诊的班。
　　张姓医生去了门诊室之后程博策就夺门而出，蹙着眉头一身的杀气就往心外走。

　　去心外的路上他刚好碰到了要去门诊拿片子的秦跃。
　　“诶？你干嘛啊，你不是在门诊出诊吗？”
　　程博策根本没空没理秦跃，从他身边径直走了过。
　　“莫名其妙。”秦跃嘟嘟囔囔。
　　可上一秒秦跃还没当回事呢，下一秒他立马就惊慌地变了脸色，他拍着脑袋自言自语道：“坏了，坏了坏了……不会是要去打一架吧！”

　　秦跃连忙追上了程博策拦在他前面，质问道：“你你，你要干什么去？”
　　程博策歪着嘴角愤懑难平的样子，说：“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我当然是找周立民去啊！”
　　“你找他干什么？”
　　“我得和他好好理论理论去！”
　　说着程博策推开秦跃拦着他的胳膊，气势汹汹的就往前走。
　　秦跃跟上他倒着往前走，依旧伸着胳膊拦在他前面，“你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啊，你不是还要出门诊吗？再说了主任也不让你回去啊！”

　　程博策实在是被秦跃拦的没办法继续往前走了，他也只好停下脚步和秦跃争个明白。
　　程博策吼道：“有什么好说的？我当然和他有好说的了，我得好好问问他，我到底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他这么倾尽全力地对我，这么不顾一切的去伤害我身边的人，他知不知道他这是犯罪，是可以判刑的。”

　　从门诊到心外要穿过门诊二楼的影像大厅，而影像大厅里有不少等着拿片子和做影像检查的人。
　　或许是程博策和秦跃的争吵声太大，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毕竟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地红着脸争吵，确实有点儿引人注目。

　　程博策似是感觉到了周围人目光，他眼神闪躲着下意识的转过了身面对着墙，而秦跃也一脸尴尬的和从他们身旁走过的人低头打招呼，示意他们没事没事。

　　秦跃压低了声音：“什么深仇大恨你还不知道吗？”
　　程博策转过头愤愤道：“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程博策的声调又引来了不少目光，秦跃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声音压的更低了，说：“好好好，不知道，不知道，但毕竟周立民的妻子是没了啊。”
　　程博策撇了一眼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尽量压着怒火，把声音降低了说道：“是，他的妻子是没了，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在拼尽全力救人而已，可没救回来就要一命抵一命吗？他说我无情、冷漠，可那是生老病死，人之常态啊！如果走一个人我就要哭一天，我还怎么当医生。有时我觉得当个医生还真可笑，我真的不明白我作为医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给别人泄愤的权利吗？”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可你现在这个样子去找他理论，他会告你一个医生辱骂病人的罪名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告我？”程博策勾着一边嘴角冷冷地笑了笑，“他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他凭什么告我？哪条法律规定只能他发泄，就不能我发泄啊？”

　　秦跃实在争论不过他，只好苦苦哀求道：“算我我求你了好不好，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你就听我的劝……”
　　没等说完，秦跃就受到了程博策的严厉警告：“你别拦着我，我告诉你，别再拦我了啊，我今天偏要和他理论个明白才行，他奶奶的。”
　　这是程博策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也是第一次说脏话。

　　警告完秦跃后，程博策就黑着脸气哄哄的往前走了，而他身后的秦跃边追边压着嗓音地苦苦哀叫：“老程，小策策，策策，博策……程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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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理论结果如何，请见下章！感谢每一位到访的小伙伴，感谢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