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唐十里

34、第34章：灰白城市

　　早上七点。
　　程博策拖着拖鞋，一手叉腰一手挠着头发，眯着还没睁开的眼睛，睡眼朦胧的走到了客厅。
　　可没走几步，他猛地扽住了脚步，挠头发的也手停到了半空中。
　　厨房里安心然正做着早餐。

　　咦？她？她……她怎么在这儿？为什么会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进来的？为什么会来？一瞬间无数的问题冲向了他的大脑。
　　迷糊之余，下一秒，他的脑海里终是浮现出了昨晚的场景，他把安心然硬拉在怀里还说“我好像有点儿喝醉了”的场景。
　　这一下可好，刚刚还在打瞌睡的他终于得以清醒了，而且很清醒，很清醒，甚至醍醐灌顶。

　　程博策闹着头发自言自语：“啊——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就在他刚想走过去向安心然解释解释昨天晚上的事的时候，厨房那人的目光竟悠的转向了他。
　　于是没等他开口解释，只听见安心然“噗——”的一声笑了，随后她捂着肚子就笑的都站不起来了。

　　程博策走过去不明所以地问：“你笑什么啊？”
　　安心然上下打量着他说：“原来……程医生起床后是这个样子啊！”
　　“啊？？？”

　　洗漱间。
　　程博策愣是在镜子前硬是傻傻愣了有五分钟的时间，全是褶皱的衣服，惨不忍睹的冲天鸡窝头应该可以给哪个小动物搭个窝了吧！
　　“丢人，丢死人了，怎么就这样了，你就不能听点话吗？每天都和被炸弹炸过一样，我可是医生诶！医生你懂不懂？我很忙的，可没时间打理你知不知道啊！！！”程博策对着镜子使劲捋着朝向四面八方的头发，边捋还边教训，教训着教训着还使劲的拽着头发都快连根拔起了，“真是的，我叫你炸毛，叫你炸毛，再叫你炸毛，叫你炸，我叫你炸……”
　　安心然在厨房里听到洗手间里传来的很幼稚的“吵架”声，又忍不住笑了，她不觉心疼那无辜的头发一秒钟。可是头发啊！谁叫你不听话，还长那么浓密！

　　“啊哈哈……”
　　“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安心然的笑声持续到了上班的路上，由于她笑的太过沉浸，而没有发现一旁的程博策正皱着眉头斜眼瞪着她。

　　“还笑，你还笑，你还笑的那么开心，有那么好笑吗？”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
　　安心然嘴上说着不笑，可她的笑声依旧响亮。
　　“你不说你不笑了吗？你这是不笑了？”程博策叉着腰质问她。
　　安心然摇着手笑的腰都站不起来了，说：“对不起，对不起，等一下，等一下啊，等我笑够了，笑够了就不笑了……”
　　雪花飘飘伴着安心然的笑声，一旁的程博策火冒三丈又无能为力的样子着实是可怜啊！

　　圣诞节的雪下了好久好久，久到让人忘了这座城市原本的模样。
　　银装素裹，雪花，很漂亮。
　　大雪覆盖之下的城市变得好寂静，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都沉钝了，巷子里拉家常的邻里讲话的时候都要提高好几个声调才能和往常声音一样。
　　北山公园里，不少的孩子们全副武装地在这场雪的盛宴里狂欢玩闹，即使会冻红脸颊。

　　不得不说北方的冬天真的好冷好冷，在室外只要张口说话，眼前就是一团白气地云里雾里，甚至一句话还没讲完，舌头都已经被冻的捋不直了，而每次安心然出去跑完现场报道后鼻尖红的都快赶上各家各户门前堆的雪人了。

　　这场大雪，带来了久违的童趣，也还给了城市的寂静，但寂静的终篇，是喧嚣。

　　【新闻报道：】
　　“12月29日上午七点，华新路因道路积雪结冰发生一起交通事故，造成四名人员重伤……”
　　“近日，因连连大雪造成许多树木倒伐、砸车、阻路，华北路主路段因积雪严重、倒伐树木过多已暂停车辆同行，相关人员正进行清理……”
　　“近日，因大雪天气，本市不少路段出现了行人滑倒事件……”

　　下雪天并不都是可爱的人。
　　大雪之下，才是这座城市原本的面貌。只是现在，它暂时的被雪悄悄地藏了起来而已。

　　冷飕飕的凉风带着雪花钻进脖子的感觉只有三个字——打哆嗦，在外跑了一天车祸现场、倒伐树木现场的安心然终于可以回CNC歇一会儿了。
　　一前一后，安心然和孟露抱着胳膊跺着脚，抖抖身上的雪，破门而入。
　　安心然：“哇，果然还是屋里暖和啊！”
　　孟露哈着手，“就是，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这都下几天雪了啊，要我说这都怪你，要不是你圣诞节许的那愿望，这天能这么冷吗？”
　　安心然委屈，“别别别，我可不敢啊，那老天爷还真能听我的话我说下雪就下雪啊？这完全巧合好吗？”
　　“那你许愿说想要下雪那不就下雪了吗？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都怪你，要是你换个愿望说不定就不下雪了，我也不至于大雪天的出去跑新闻，而且新闻报道还那么多。”
　　安心然无语，“跑新闻的人还有我好吗？再说了，下雪那天是谁比我的叫声还大啊，又是谁兴奋地硬拉着我堆了那一人高的雪人啊？”
　　“嘿嘿……嘿嘿……”孟露笑容掩饰心虚，见状不妙，便立马转移话题，拉着安心然的胳膊眨巴眨巴眼，“小心心，咱们今天晚上要不要……约一下？”
　　安心然仰着嘴角捏了捏孟露肉肉的脸，说：“约，当然约啊，不过不是和你约！”

　　晚上七点半左右，CNC附近的一个咖啡厅里，程博策正在等着某个她。
　　安心然把手头新闻采访的稿子整理完之后，就狠心扔下苦苦哀求她不要走的孟露一蹦三跳地去赴医生的约了。

　　咖啡厅对面的斑马线附近，安心然在等着红灯。
　　头顶飘落的雪花在暖黄色的路灯下像是会发光的精灵，沿着她的发丝落到肩头，再滑落，跑到脚边，踩上去，松软软的。
　　像是圣诞节的气氛还没有过去，周边树木上的彩色霓虹灯虽然落满了白雪，但依旧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而周围的建筑、停着的车辆上也同样有了白色的尖尖角，冰天雪地。
　　城市是白色的。

　　马路的对面咖啡厅里，七楼，程博策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透过玻璃他看到了正等红灯的她。
　　看着看着，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起身，他刚想下去接安心然的时候，突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恐的惊吓与不安，下一秒他惊慌失措地拔腿就往外跑。

　　马路上，斑马线附近，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从安心然面前走过后，安心然就倒在了雪地里……
　　绿灯，没有一个人过去，所有人都议论纷纷的看着躺在雪地的安心然。
　　咖啡厅门口，程博策看到了马路对面倒在雪地中的安心然身下流出了鲜红色的血液，他惊愕的表情愣在那里，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雪花，大片大片的落到他的头顶，肩上，脚边。
　　突然，不管红灯绿灯程博策疯了似的跑向了马路对面，沉重的脚步带起了片片雪花，落下，再摔碎。
　　他跑过去跪在地上抱住了血泊中的安心然，捂着她腹部的伤口大哭着：“心然，心然，不要啊，我求你不要，心然，心然……”
　　他的哭喊崩溃到凌乱，痛心又无力。
　　“救护车，救护车，帮我叫救护车，救护车……”

　　围过来的人群嘈杂的议论声淹没了他的求助，而那个带黑色鸭舌帽的男人也早就已经没了踪影。
　　“这怎么回事啊？受伤了吗？”
　　“不知道啊，怎么还流血了啊？”
　　“就是，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程博策的脑袋翁地一声，之后，他的世界像是一场无声的电影，屏蔽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他自己一人的哀嚎。

　　很轻很轻，像是安抚。
　　一片雪花，轻轻地从他的眼前滑过，飘落，落在了染血的雪地上，然后，消失了。
　　突然，雪停了。
　　就在那一刻，真的停了。
　　漫天的鹅毛大雪，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一片一片，停了下来。
　　像是害怕覆盖这生命的血红，可安心然身下的鲜血早已染红了七厘米厚的雪地……

　　华北医大二院里安心然被推进了手术室，而手术室门外的椅子上程博策正紧蹙着眉头满手的鲜血撑着额头。
　　下班刚回家的秦跃听到安心然的事，鞋子都还没脱呢就赶了过来。
　　秦跃看着垂着头掩着脸的程博策长叹了一口气，他走过去坐到程博策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里面都是普外最好的医生，她不会有事的，你……”
　　话还没说完，秦跃就听到了抽噎声。

　　「时差，把世界划分。
　　幸运的人先看到了太阳，普通的人先碰到了黑暗。
　　一个时区阳光普照的时候，另一个时区却是漫长的极夜。
　　在那里的人，学会善良之前要先会保护自己。
　　不除外不择手段。
　　可怕，却又可以被原谅。
　　如果世界没有时差，不同时区的不同的人，他们，是不是会有那么一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