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米诺陶诺斯》丹塔图

6、液氮过境

　　周一早上八点，刚下早读课，因为要收堆积了一个周末的作业，教室里乱成一锅粥，充斥着诸如“请大家把数学作业交到第一排”“还有没有人没交化学作业？没有的话我抱走了”的声音。因为每周向斜前方推移一步的座位轮换制，林晨星这周正好坐在第一排，她将桌面上乱七八糟的作业和试卷分门别类整理好，等待课代表来收。
　　“林晨星，你又没交语文作业吧？”语文课代表调侃。
　　林晨星从一堆作业中掏出自己的语文作业，装模作样地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语文课代表发出一句“哦哟”的感叹，笑嘻嘻地拿走她桌子上的语文作业。
　　混乱逐渐平息之后，教室门被推开，走进来的男生瘦且高，虽然动静不大，可是在这样安静的气氛之下，格外引人注目。
　　“帅哥，你走错教室了。”坐在门口的女生提醒走进来的男生。
　　林晨星看见进来的男生后惊喜交加，她知道他当然没有走错。她从没觉得他这样高，需要她高高地仰起头才能看见他一头卷曲的头发。她就知道他是个守诺的人，他一定会来。
　　班主任随后走进来，向同学们介绍说，“这位是新来的同学，他叫肖煜。”在众人热烈的鼓掌声中，肖煜径直走向最后一排的空座位。
　　林晨星盘算着，虽然现在离他很远，但是下周换座位的时候，她就能换到最后一排，这样他就在她前面的不远处，她可以很方便地像一个向导一样告诉他学校哪些地方最适合自习，哪些零食最好吃，如果他想知道的话，她甚至可以告诉他哪些地方的美女最好看。他那么努力地康复出院，来到她所在的班级，她也必须拿出诚意来。
　　可是林晨星等来等去也没有等到她可以表示诚意的时刻。他前后左右的同学包揽了她想做的项目，事无巨细地向肖煜介绍学校的情况。每次林晨星偷偷地转头去看他的时候，他都微微侧着头，好像在听身边同学讲话。
　　课间，林晨星走到教室后方假装扔垃圾，顺着风传来一句“高三那栋教学楼是半回字形的，你站在东侧五楼往南侧望，那里有很多舞蹈和形体教室，里面特别多美女”，林晨星忍住把垃圾桶砸了的冲动，连这句台词都被别人抢了，哪里还有什么她介绍的余地呀。
　　她觉得自己应该矜持一些，可是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肖煜来主动打招呼。上午最后一节课后，同学们纷纷奔去食堂吃午饭。人走得差不多了林晨星才缓慢又失落地收拾好东西，却见到肖煜掠过她身边，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肖煜。”她叫住肖煜。
　　肖煜转头，眼中竟似有微微的陌生的惊讶在流动。
　　怎么说呢，反正他的气场有点陌生。
　　林晨星心里一惊，他不会不认识自己了吧。
　　“那个，肖煜……你能帮我拿一下我的作业本吗？在讲台上。”面对这样的眼神，林晨星有点尴尬，准备好的话没有勇气说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临时换掉嘴边的话。
　　她知道抗抑郁的药物会有副作用，肖煜没有以前那么呆萌又爱笑了，她姑且将这种变化归结于抗抑郁药物的副作用，可他总不至于失忆吧？
　　肖煜眼里露出疑惑，他一定不明白在所有人都热心帮助新同学的班里，为什么还有一个在新同学刚来第一天，就理所当然地支使新同学干活的异类。
　　但他还是走上讲台，在几本作业里翻找。翻找中，他眼里的疑惑更浓了，他的瞳色很浅，就像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就在林晨星以为他找不出来的时候，听到他轻轻地说：“在这里。”
　　啊，看来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嘛。雾气消散，天朗气清。
　　“嗯，谢谢，见到你真高兴。”林晨星点点头，开心地接过自己的作业。
　　可是很快林晨星就高兴不起来了，没有用抗抑郁药物的肖煜和曾经见过的他一点也不一样。他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总是冷淡的样子，严肃又面无表情。林晨星三番五次试图靠近他身边，却一次也没有搭话成功。
　　和想象中相会的场景一点也不一样。或者这是他真正的模样吧，当时才是假象。
　　此后几天，林晨星也没再去搭话，肖煜总是在安静地看书或者做题。她其实很能理解，毕竟他此前一直在医院，应该落下不少课程。
　　他的长相精致却并不显得柔弱，板起脸做题的时候，神色分外淡漠。即使是听他人说话的时候，依然是极冷淡的模样，难怪主动和他搭话的同学越来越少。
　　九点半下了晚自习，林晨星匆匆赶往即将关门的花店，取回前几天预订的一盆百合。她曾设想过的肖煜故作惊讶地笑着说“林晨星，你们不是从来不上晚自习的吗”的场景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性，迄今为止，她除了第一天和他说过两句话以外再也没有半分交流。
　　小花盆里种着两株百合，开出四朵花，其中两朵盛放，还有两朵还是花苞。碧绿的细长的叶片和明亮的橙色花朵教人心情大好。
　　林晨星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在车筐里，抽出一只手稳稳地扶着。骑到天禾街道寂静无人的巷子里，循着她那不靠谱的记忆，竟然真的找到了张老爷子住的院子。她把花从车筐里搬到院子门口，贴上准备好的便利贴，告诉老爷爷是她送的。
　　她一直觉得张爷爷是她结识肖煜的契机，因此而念念不忘。她还记得张爷爷笑呵呵地说，如果她能再来陪他遛弯儿，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她并不想食言，思来想去，只能先送一盆象征家庭幸福身体健康的百合略表心意。
　　幽深的巷子路灯昏黄，因为空无一人，四处都是交响的虫鸣。在这样悠长又古旧的小巷，说不害怕是假的。林晨星双腿哆嗦着正准备骑上车以风一样的速度开溜，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吓得她心都快跳出来。
　　“林晨星，你在干什么？”如雪山融水一样清澈的声音响彻巷子。
　　初初听见这声音倒是吓她一跳，冷静下来后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却没有听出声音里的质问。转过头，如鬼魅一般站在身后果然是肖煜。
　　这是自他来到三中五班之后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娇小的女生。
　　“送花，”肖煜主动和自己说话了！林晨星欣喜地指一指门口的百合，颇有几分自豪，“学雷锋，做好事哦……”
　　肖煜着急地打断她的话：“不能送这个。”
　　林晨星不喜欢别人否定她，她有些不高兴地说：“我买的花，怎么就不能送了？”
　　他低头皱眉，正经严肃道：“有可能会过敏。”他卷曲的头发在夜风中颤动，连头发丝都不比从前的调皮。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过敏？”林晨星听罢一脸懵，却不忘梗着脖子红着脸争辩。
　　他好像被问住了，思考片刻才轻声说：“但你怎么知道就不会过敏呢？”
　　林晨星并不服气，开始了两个人的唇枪舌战。
　　“话是这么说，但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肖煜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这不是因噎废食，这是防患于未然。”
　　“过敏只是小概率事件好不好？”
　　“可是一旦发生，后果也不堪设想。”肖煜一点也不退让。
　　自肖煜入学后，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话，可竟然是在这样的局面之下。
　　林晨星火冒三丈，她不懂肖煜非要和她杠下去的意义在哪里。她退一步，“你的说辞根本没办法让我信服。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果你能给出足够的理由，我立马乖乖收回这盆花。”
　　肖煜沉默了。身边的女孩也不敢出声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一阵沉寂过后，肖煜仿佛无可奈何一般地低下头，轻声说：“要怎么样你才肯搬走这盆花呢？”
　　他僵持着，大有“虽然我讲不出道理，但我就是不能让你得逞”的架势。
　　“你这样的行为，和空手套白狼有什么区别吗？“林晨星被气笑了。不理她也就算了，她没想到原来真实的肖煜竟然是这样一个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的人。
　　她转身以迅雷之势三步并作两步地弯腰拾起花盆，再往车筐里一扔，转身就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吗？”她说。
　　也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说，还是在和肖煜说。
　　她的心脏上像是有-196℃的液氮流过。她发誓绝对不是因为顾忌到肖煜才刚出院不久才没有恶语相对的，只是她大度而已。
　　什么嘛，肖煜和她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