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米诺陶诺斯》丹塔图

7、硫酸铜

　　迷蒙的梦中，林晨星仿佛走在夜色笼罩下的巷子里，身后并排走着一个瘦高的男生和一个娇小的女生。他们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即使隔着挺远，在走一步都能发出回音的空空的巷子里依然顺着风传进林晨星的耳中。
　　“肖煜，你为什么来三中了呢？”女生问。
　　“哦……家人安排的吧。”男生的声音听不出感情，语气比云彩还淡。
　　林晨星被气醒，猛得睁开眼。
　　她想起来了，那并不是梦。在那天晚上的巷子里，她骑车走的时候确确实实地听到这样一番话。所以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肖煜来三中是为了兑现对她的承诺呢？
　　她无比清醒地知道，那个在老街里向她兴奋地挥手的笑容能淌出蜜来的少年才是虚幻。实情是，抗抑郁药物一般会刺激人分泌多巴胺，导致人的情绪异常高涨，感受到无比的欢乐。
　　但无妨，她才无所谓呢，她只是有一点难过，只有一点点。
　　正想得出神，一只手伸进窗内，在林晨星眼前挥了挥。换完座位以后，林晨星坐到了靠窗边的最后一排，教室在一楼，与屋外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
　　“林晨星，正好你力气大，你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到实验楼107。”窗外的化学老师抱着两箱瓶瓶罐罐，找到救星一般把这两箱东西塞进大敞着的窗户里。
　　林晨星苦着脸：“老师你对我误解太深，其实我手无缚鸡之力。”
　　“手无缚鸡之力？那只鸡得比牛还重吧？我可是亲眼见过你一手拎两箱书健步如飞呢。”
　　化学老师大笑，继而又担心显得太过无情，补上一句：“又逃体育课了吧，还是得好好锻炼一下。别看它们体积大，其实很轻的。你可得照顾好我的宝贝们呀。”
　　“谢谢老师的良苦用心。”林晨星欲哭无泪地抱起两箱东西小心翼翼往实验楼走。
　　其实算不上逃课，这节体育课考试，她早早地考完回了教室补觉而已。
　　走到楼梯口，正好遇到一群打完球回来的男生，热气腾腾的他们一身湿漉漉，见到林晨星抱着两个大箱子，称赞一句“牛逼”，嘻嘻哈哈地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林晨星在心里骂一句“活该找不到女朋友”，忽觉手上一轻，放在上面的箱子被人稳稳地接过。
　　“搬到哪里去？我帮你吧。”
　　昨天的事情她一点都没有消气。看到最不愿见的人就在眼前，好意施予恩惠，林晨星百感交集。
　　“没事，不用。很近的，一点也不重。”林晨星友好地拒绝。
　　眼前的人用清冷的脸说着热心的话：“那还是一起吧，我可能找不到地方。”
　　没给林晨星拒绝的时间，他已经抱着其中一个箱子往前走去。她在他身后哭笑不得地叫住他，“不是，是另一边！”
　　林晨星感觉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她在前面带路，肖煜在后面跟着她，然而他却什么都没说。
　　已是炎热的六月了，下午的阳光很烈，即使走在枝繁叶茂的树下，依然能感受到从地底和头顶传来的炽热感，让人头闷脑热，只有偶尔吹来的风能稍微醒醒神。
　　林晨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校园太大，她走了那么久都没到目的地。肖煜就走在离她很近的背后，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刚刚也和其他男生一起打球，现在喘息依然有些粗重，汗液蒸发带走的他的热量仿佛源源不断地冲击在林晨星背上，让她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走到实验楼，迎面吹来的空调的冷风终于让林晨星逐渐安宁下来。
　　“你们可以帮忙放一下实验器具吗？”107里的老师手忙脚乱地吩咐。
　　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也不耽误时间。林晨星从箱子里拿出试管烧杯玻璃棒，一个一个递给肖煜，肖煜站在凳子上，小心地将这些玻璃制品摆放进柜子里，默契又高效。
　　在递细小的镊子的时候，林晨星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肖煜的指尖，仅仅是轻到不能再轻的触碰，也让林晨星敏感得宛如触电，她下意识地迅速缩回了手，但不知怎么的竟然扯动全身的肌肉，做了个极不自然的动作。肖煜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于笑的声音，林晨星抬起头，发现肖煜竟然真的在笑。
　　如冰雪融化，春花绽放，一如初见。
　　林晨星比城墙拐角还厚的脸皮当然不会有任何反应，可是她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砰砰的声音泄露了一丝她掩藏的情绪。
　　她扭过头，看见不远处的柜子里放着一瓶硫酸铜溶液。澄澈宁静的蓝色，比深秋的天空颜色稍浅一些，没有任何杂质，是燥热的天气里最好的镇静剂。就像他的笑容，让人愣神，让人平静，可是又有些危险，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回去的时候，肖煜没有再走在她的身后，而是选择并肩而行，林晨星找回了一点点当时在巷子里见到他的感觉。
　　“我其实是来道歉的，昨天的事情真的对不起。”肖煜带着歉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晨星震惊地看着肖煜。对于昨天的事情，她以为他们都会选择缄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他竟然会道歉。
　　“我知道我的举动非常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他窘迫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挠挠后脑勺，“我没有恶意，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当时的情况让我有点慌神，我不太会说话，对不起。”
　　“那你昨天为什么不让我送那盆花呢？”
　　“不是你的问题。不管你信不信，张爷爷对百合花过敏，”肖煜解释道，继而他望向林晨星，目光中有一丝恳切，“不过先不要问我为什么好不好？”
　　她信。林晨星点点头。
　　心里最后一丝委屈随着肖煜露出的笑容而消散殆尽。
　　她想起什么似的去看他的左手手腕。他穿着白色的T恤，露出的手臂比脸上的颜色更深一些，他很瘦，手腕也很细。
　　可是他的手腕的动脉处，既没有细长的疤痕，也没有针孔的痕迹。伤痕恢复得也太快了吧？
　　“肖煜，那天你看的书你买了吗，能借我看一下吗？”林晨星随口问道。
　　“哪天？”肖煜一脸不解。
　　“就是见到张爷爷那天，你在书店看的那本。”
　　“你是说……”肖煜欲言又止，书的名字太羞耻以至于无法开口，最后还是艰难地说出口，“你是说《青春猪头少年不会梦到兔女郎学姐》？抱歉，我没买。”
　　林晨星被他害羞的模样逗乐了。她好笑，自己到底在怀疑什么呢？总不可能有人用和肖煜一模一样的脸冒充他吧。她思忖着，不过既然他这么好逗，以后真想多看看他脸红的样子。
　　他们迈进清凉的教学楼。方振堵在教室门口，见到从走廊深处走过来的林晨星和肖煜，开心地大声喊：“恭喜你呀，林晨星，你上周英语考得比我还差！”说完像一只小鸟一样欢快地奔向林晨星，把一张英语试卷糊在林晨星脸上。
　　林晨星从脸上摘下试卷，给了方振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而肖煜正静静地以看热闹的眼光盯着她试卷上大大的一个“90”，眼里满是笑意。
　　她一脚踢向方振，方振早知道她会来这招，敏捷地躲过一击。她恼羞成怒：“那又如何，我闭着眼睛考英语都能及格，你还不跪下叫爸爸！”
　　“90分还不错吧？”肖煜问方振。
　　“那是你刚来不知道情况，英语试卷满分150，班级平均分120。”方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