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米诺陶诺斯》丹塔图

5、玻璃瓶里的药水

　　那天以后，肖煜消失在林晨星的生活中。
　　林晨星保持每天去天禾街区闲逛的习惯，却再也没遇见过他。她本来倔强地不想主动联系他，可是好几天之后，她还是没忍住偷偷给他发了短信，可信息也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半点回音。
　　林晨星的生活又回到原本的轨道，上学放学、考试写作业，只是她翘了一周晚自习的事情到底被老师和父母发现了。学校管得宽松，当初她给班主任说家里出了事上不了晚自习，班主任爽快地同意了，但她给父母说的却是学校这周不上晚自习，两边偶然碰上，她就穿帮了。
　　她坚决不肯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爸妈也没有办法，只当她心情不好想回家待着，反正那段时间她每天晚上都在家里学习，该写的作业都写了，该考的试也一场不落。老师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她如果一个人跑出去玩一定要小心。
　　“你是不是傻，翘课之后不警惕一点，还让你爸妈和老师碰上？”方振见不得林晨星好，看见她吃瘪尤其开心，马后炮地教育她。
　　林晨星自然也见不得方振好，她拍了拍前桌，“报告学习委员，方振他要教我怎么逃课！”
　　学习委员何艺遥是个长相甜美、声音温柔，有一头黑色长发的女孩子，个子小小的，却喜欢板起脸来教训不好好学习的同学。班里的男生对她又爱又怕，既希望佳人多训几句，又希望她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留几分面子。
　　“方振，人家林晨星就算逃课数学也比你考得好，有什么好笑的？”果不其然，何艺遥又板起脸来教训方振，声音细细的，却很凶。
　　就在林晨星幸灾乐祸地看着方振噤声的时候，一只粉拳砸在她的肩膀上，“还有你，林晨星！翘课你很自豪吗？”
　　伊人萌妹的外表下果然住着一颗御姐的心。林晨星和方振对视一眼，没敢说话，乖乖低头背课文。
　　生活平静下来之后，林晨星回想起了很多之前没有多加注意的细节。
　　比如肖煜在书店帮她取最上方书架上的书，衣袖落到小臂处，露出的手腕上有一条长长的红紫色的疤痕，正好横亘在大动脉处。
　　乍见到那条疤痕她有些吃惊，可是实际上疤痕并不深，不太像自杀留下的痕迹，倒像是不小心被锋利的物品划出的一道伤痕，她也就没多想。除了这条疤痕，还有一些星星点点，林晨星现在才忽然想明白那些是大大小小的针孔。
　　最后见到肖煜的那天，他因为带她在巷子里闲逛，出来的时间稍微有些长，中途有人给他打电话催他回去，电话那头声音音量很大。
　　林晨星本不想偷听，却隐隐约约听到对方说了一句“你今天吃过盐酸帕罗西汀了吗？”，突然听到化学物品的她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对方说的是一种她没听说过的化学物质。她今天忽然想起这件事情，忍不住查了一下盐酸帕罗西汀，看到科普后她脸色一白。
　　那是一种抗抑郁的药物。
　　这样一切似乎都能说得通了——为什么肖煜好像不上学，为什么他的白皙总显得过分苍白，为什么他的手上会有割腕后留下的伤疤和输液后留下的针孔，为什么他每次见到她都要仪式性地说一句“见到你真好”，那时她以为这是他恪守的礼仪。
　　或许都是因为他的精神状态不好，他很可能患有抑郁症，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林晨星想起自己曾经没心没肺地问他：“你怎么不上学呢？”
　　他一定也特别想回到学校吧，比起医院，学校里的一切，即使是作业和考试也值得怀念。林晨星毫无知觉地戳中他心中难以向他人倾吐的隐痛，可他是怎么回应的呢？
　　他笑容无邪，丝毫不见一点病痛。“要上呀，正在考虑中呢。你有推荐的学校吗？”
　　“我觉得，我们学校就特别好。”林晨星大言不惭。
　　“嗯，那我加油去你们学校。”
　　林晨星只当这是一句戏言，但是抑制不住心里的高兴，“一言为定，你得加油来我们学校上学哦！”
　　她郑重地认为这是承诺。
　　肖煜也慎重地点了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满心欢喜。现在想来，原来对于她而言轻轻松松甚至是烦恼的“上学”这件事，对于肖煜而言可能甚至是奢望，难怪他要那样满脸坚毅地说，嗯，我努力。
　　曾经让林晨星羡慕不已的那个站在阳光下玲珑剔透的少年，像透亮的玻璃瓶一样，可她不知道，瓶子里晶莹的液体竟然是抗抑郁的药水。她很心疼，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决定放弃联系他的尝试，等着有一天他实现自己的诺言。
　　如果没有缘分……如果他不来就算了。
　　这样的想法让林晨星有些消沉。比教导主任还教导主任的何艺遥的教训听得她耳朵都快生茧了，“林晨星，你怎么回事，不逃课了反而成绩下降了？”
　　其实她的成绩并没有下降得太厉害，只是月考在考语文和英语的时候，写着写着作文思绪不小心跑得太远，写出来的东西离题十万八千里。
　　语文课上，大胡子的语文老师评讲作文，“这次考试作文给的材料是于细节处给予他人关怀，大家的主题都选得很好。有些同学的作文很有创意。”
　　他挑出林晨星的文章念道：“比如这一位同学，她是这么写的：‘所谓细节，大抵如同物理中一个复杂的物理过程中可以拆分出来的简单场景。细节最能决定成败，细微之处的关怀，就仿佛解物理题的时候，通过分析弹簧的初末状态，明确弹簧的状态（压缩、原长、伸长）变化，使复杂的过程分解为各个小过程，然后找出各状态或过程符合的规律，才能使问题得以解决。……’”
　　同学们笑得捶桌。每次林晨星都能给大家带来欢乐，尤其是在语文课上。
　　她忍不住捂脸，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把做过的某一道物理题的解题思路详细地写进语文作文里，甚至把计算公式挤进了小小的方格中。
　　人们总说，女孩子不擅长理性思维、空间思维和数学|运算，所以一上高中，女生大多学不好数学和物理。但男孩子或许初中成绩平平，一到高中数理化成绩就如同开了挂。可林晨星不信这个邪，因为她正好是数理化很好，而语文和英语却差得不堪入目的女同学。
　　今天的语文课后，林晨星果然不负众望地被语文老师留下来。
　　“老师，我错了。”不管怎么样，反正先认错总是明智的。
　　留着一脸大胡子的老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没有，你没错。”
　　林晨星垂头丧气：“不，老师，我真的错了。”
　　大胡子老师大笑起来，“你真的没错，是我们错了。”
　　“你的作文写得很有创意，用物理题来类比可真有意思。不知道哪个老师改的作文，这分打得实在太低，我去和他说说。”他解释道。
　　你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学不好语文和英语的对吗？似乎有个声音这样对林晨星说。
　　她接过语文老师递给她的试卷，向语文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