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米诺陶诺斯》丹塔图

4、一日

　　下午四点的太阳还是晒得人睁不开眼睛，是难得的好天气。春天本多雨，已经连下了好几天雨，今天竟然放晴了，五月份的天空蓝得有一点夏天的风味。有一丝风，吹动肖煜头顶和鬓角卷曲的头发，就像有一只手拂过，让人无端心痒。林晨星跟在肖煜身后，被领着在巷子里穿梭，寻找失踪的书包、自行车和桌椅板凳。
　　肖煜明显轻车熟路，带着林晨星在巷子里一圈一圈地搜寻，却一点也没走重复的路线。很快，林晨星就找到被自己遗弃的东西，还好还是之前的模样，书本摊开，试卷被压在下面，自行车靠在一旁的墙边。也是，谁会对这一大堆无聊的作业感兴趣。
　　“你家也住在附近？”收拾好书包和桌板小马扎，林晨星忍不住问。
　　肖煜摇摇头。
　　今天的肖煜格外沉默，在林晨星以为他不想接话的时候，却听到肖煜轻声说：“我以前住在这里。”
　　林晨星伸手抚摸围墙上毛茸茸的青苔，口是心非地说：“那可真不错。”
　　可是肖煜却被这句话取悦了，一下子开心起来，眼睛里都有了昔日的神采，“那我带你好好逛一逛吧！”
　　肖煜告诉林晨星，这个叫做天禾街的居民区算是他半个成长的地方。在他还小的时候，这片街区虽然年老，却是一片繁荣的景象。
　　因为是上了年纪的居民区，楼房都不高，只有两三层，宽敞平坦的屋顶天台上常有人家养花种草、晾衣服晒被子。单元之间由围墙隔开，围墙不太高，小孩子们都能爬上去，夏天的夜晚，围墙上总骑着一排排看星星的小孩子。那时的爬山虎长得可不算好，毕竟每天被小孩子们攀着爬上去。
　　“我以前经常爬围墙，坐在围墙上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星星。”肖煜指着被爬山虎和苔藓染绿的围墙，自豪地说。
　　肖煜的外公和外婆住在这里，他也跟着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肖煜长得瘦小白皙，和这里一个个灵巧得像猴儿一样的小黑娃一点也不一样。他们倒也不排斥乖巧瘦弱的肖煜，每天带着他一起玩，光顾着看他的笑话。
　　肖煜从没爬过围墙，其他的玩伴们就一边放声嘲笑，一边让他踩着围墙下的男孩儿的肩膀爬上去，已经坐上围墙的孩子们还得扶着他，毕竟他看起来总像风筝一样颤巍巍。
　　巷子很深很长，两个人“沙沙”的脚步声清脆悦耳。“我们以前就在这边的巷子玩捉迷藏。”
　　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在巷子里玩捉迷藏，只有在人少的时候才适合，因此孩子们总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玩。夏天连虫子都懒得叫的正午时分，大人们也是绝不情愿出门的，只有小孩子才会拥有无限的精力，耐得住让人汗流浃背的炎热。
　　肖煜不仅不会爬墙，连捉迷藏都不擅长。他总是第一个被揪出来，当下一轮的“鬼”。他还记得自己面对着光秃秃的围墙，慢慢地从一数到一百，院子里种的树上有不少蝉，聒噪又响亮地叫个不停，让他一点也不寂寞。
　　其他的小孩子都太了解这一带，总是藏得教他完全找不到。他一直找，从正午太阳最高的时候找到太阳西沉，一个穿着绿短袖的小鬼突然从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蹦下来，吓得他后退几步。
　　“喂，你太菜了吧！”小孩子悄声在他耳边说。然后放开小喇叭一样的嗓音大声喊：“诶哟，我被捉住了！”
　　其他的孩子一个接一个从四面八方钻出来，一边埋怨“找得太久了吧，都快睡着了”，一边兴奋地开始下一局的游戏，然后肖煜又轻易地被找到，开始新一轮游戏。
　　“其实也没那么好。”回忆到这里，肖煜想了想说。
　　虽然和朋友们过得非常轻松愉悦，但是这里冬冷夏热，通风效果也不好，室内太潮湿，衣服食物很容易发霉，停水停电更是家常便饭。外公和外婆身体都不好，居民楼没有电梯，对于腿脚不好的他们出门很不方便，肖煜只能常常待在屋子里照顾他们。
　　林晨星很喜欢和她分享旧事的肖煜的模样，他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依稀还能看见那个瘦小笨拙又顽皮的小肖煜的影子。她也很喜欢他口中的趣事，毕竟她的童年过得实在索然无味。“你一直住在这里？”
　　“嗯，一直住到十六岁。”
　　十二岁的时候，肖煜的外婆去世，可他拒绝了爸妈让他搬离这个地方，和他们一起住的建议，仍然和外公住在这片老旧的街区，直到十六岁，肖煜的外公也去世了，他才搬去其他地方住。这片街区也逐渐衰落，住户纷纷搬去条件更好的居民区。
　　听着肖煜的讲述，林晨星在心里盘算着他的年纪，看样子他应该是和自己差不多大。只有这样纯粹又淳朴，满是人情味的老旧街区才能让他长成如此纯净的模样吧。这么想着，林晨星羡慕心里得发酸。
　　所以当他们走到冷饮店，肖煜问她想要什么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地点了一杯柠檬水。喝下去第一口自然是柠檬的酸，但却是酸中带甜、清爽消暑的味道，待到回味时，就是满口甜了，和初夏的午后搭配得恰到好处。
　　肖煜带着林晨星走遍了他童年最喜欢的每一个角落，有的楼房前种满桂花，秋天来临之际，孩子们每天陶醉地站在桂花树下不愿挪窝；后来街道里冷饮店多了起来，大家打赌的赌注就从鸡腿变成冰淇淋和奶茶；而之前林晨星发现的那个院落里废弃的枯井更是孩子们的乐园，大家喜欢爬下去缩在井里讲鬼故事，胆小的甚至会被吓哭。
　　沿着小路走到尽头，再下几级绿油油的石阶，就到了乐园一样的几家商店。肖煜停在一家名叫“一日”的书店前，指着招牌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店，我童年的闲暇时间有一半都在这里面度过。”
　　书店不大，空间逼仄，但因为只卖闲书，即使街区逐渐落寞，它依然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光顾。尤其是像这样天气晴好的午后，书店里满是或站或坐看书的人。
　　一进书店，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分头找感兴趣的书看。林晨星直奔漫画，肖煜则在旁边看轻小说。林晨星口味杂，不管是热血漫还是少女漫都来者不拒，她随手从书架上抓起一本耽美漫画看得津津有味。
　　肖煜就站在不远处，斜靠着背后的书架，认真地看一本书。漏进来的阳光不偏不倚地洒在他弧度优美的下巴和耳朵上，照得他的皮肤晶莹剔透，也让他的耳朵稍微有些红，林晨星定定地看着移不开眼。看见肖煜发现自己的目光，林晨星眼神立即心虚地下移，瞥到肖煜手里拿的书——《青春猪头少年不会梦到兔女郎学姐》。
　　林晨星坏笑着揶揄：“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的书呀？”
　　肖煜不好意思地笑，说的话却一点羞愧都没有。“兔女郎学姐很漂亮噢。”说完后他接到了林晨星飞来的眼刀。
　　夕阳西下的时候，肖煜和林晨星并肩走着回去取车。即使耽误了大半天，意味着晚上回去得熬夜写作业，但是林晨星还是忍不住嘴角疯狂上扬。
　　“林晨星，你相信世界上有‘青春期症候群’吗？”肖煜问。
　　“嗯？”
　　“就是《青春猪头少年不会梦到兔女郎学姐》里描述的一种神奇的病。患者会得上诸如‘听得到别人的心声’、‘看见某人的未来’或‘某人和某人的灵魂对调’的类似于超自然现象的病。”
　　“你信吗？”林晨星摇摇头后把问题抛回给肖煜。
　　肖煜认真地点头，“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