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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葬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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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动作,没有呼吸,没有知觉,没有思想。心神空澄,万物皆如虚无。她静静的按照以前做过千百次的方法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墓室里很安静,窒息的空气死死的凝结在原处,不敢有半分乱动,浓郁的死亡之息将一切都笼罩入幽暗之国,之中一丝生气也无。
“啪。”一声轻响打破了这绝对的死寂,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门外的地上。
她没有动,甚至连姿势都不曾改变,依旧闭目冥思。
“啪。”放心的规律声音轻轻在门外响起,越来越近……一声一声仿佛要直踏入她的心扉。可她的心依然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只是幻听。然后,声音停了。
果不其然,先前都只是试探,轻柔的几乎无法用人耳来见证的脚步声细细的响着,二十步……十五步……十步……五步……就是现在!
所有陷入休眠状态的器官瞬间都狂热的跳动起来,指引着手足完成一系列机械却迅捷如电的动作,头脑在交手的一瞬间就通过对方肌肉的细微收缩计算出了所有可能的反应,然后将其一一截断,精确的将致命一击送入了对方的心脏,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流利的仿佛艺术。
出击,刺杀,然后撤退。这最熟悉不过的流程已经嵌入了她的整个生命,本该是连思考都不需要,直接的肢体反射性动作而已。可是今天却是个例外。
事实上,她在将匕首送入对方心脏的那一刻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没有熟悉的血□□穿感,匕首就好像刺进了一层虚无的雾气,足以致命的力量落在了空处。眼前的人影微笑着在晃动,就如同投射在水中的倒影。
她正准备遁入黑暗之中,数只点燃的火把却将小小的墓室照的灯火通明,令黑暗无所遁形。与此同时,面前忽然裂开一道白电,破开空气,带着千钧之势向她奔去。
她退无可退,只得迎面而上。手中削铁如泥的匕首灵动的舞着,将影杀的技术发挥到了极致。
“叮”一声,她错开高湛初的剑,趁机向后退去,然而,一抹冰冷的锐利恰在此时顶住了她的腰,却静止不动,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二哥来的好!”高湛初喜道,挥剑向她的头颅斩去。
一切都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完成。
原本指住了刺客的锐器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绕到她的身体之前,硬生生格开了那致命的一剑,然后顺势指住了她的咽喉。
“二哥!”高湛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护着她?”
“精彩啊。先试探我两次,然后再用幻术来蒙蔽我的眼睛,再用光断绝我影遁的可能。不得不佩服啊。”刺客忽然长笑起来,虽是笑着,她的笑容却冰冷的没有温度,“成王败寇,我输的心服口服。”
“这也是从你们那里学来的。”南歌缓缓说道。
他努力躲开高湛初灼热的视线,艰难的一字一顿道,“看在二哥的面子上,放过她,好不好?”
“你疯了?这次我们好不容易才将她制住,一旦放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高湛初睁大了眼睛,似乎是不相信那些话是出自于南歌之口。
“好了好了,废话少说。”刺客懒懒道,眼波流转,轻轻的将手覆盖上了南歌握剑的手,引导着剑锋缓缓往纤细的脖颈处送去“只要轻轻一下,就结束了。”
锋利的剑刃在女子的引导下划开了玉石一般晶莹的皮肤,带出一条细细的红线,艳丽的妖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只是讽刺的笑着,高傲的看着眼前的人。
南歌咬着唇,不去看对方眸中的魅惑色彩,只是把剑持的更牢了些,阻住了那被轻柔带动的死亡趋势,生硬道,“你别逼我。”
高湛初似是有些明白了,沉默着退后几步,看着这一场闹剧。
“放她,可以。但是你能让她永不再来吗?”一直没说话的银淡淡开口,“如果能得到肯定答复的话,我是不反对的。飞廉也是吧?”
飞廉依言点点头,“嗯。”
高湛初咬咬牙,扭过头去生硬的答道,“我也没意见。”
南歌轻轻的道了句谢,仿佛是为了酝酿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猛的抬起头来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我的第三个要求,永远不许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高湛初从中听出一丝颤抖,诧异的看着他。他的手握的极紧,青筋暴起,简直要将整个剑柄都嵌入到手掌之中。钝钝的棱角磨破了手掌的表皮,一条细细的血蜿蜒而下,眸中是前所未有的疯狂与冲动,还有一丝绝望的怮哭,狂热……却真实。
刺客垂下了眼眸,淡淡的回答道,“明白了。”随即轻轻推开架在脖颈上的剑,退开几步,让出了一条去路,笔直的靠在石壁上,僵硬的仿佛塑像。
银颇有深意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率先和飞廉一起走了开去。高湛初沉默的跟在后面。
南歌仿佛瘫软似的垂下手臂,不敢回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在这里多待一秒。他在害怕,怕一回头就会动摇了自己的决心,怕一说话就会泄露那刻骨的悲痛,怕再继续的待在有她的地方就会忍不住崩溃。没有泪水,泪水似乎在上一次分别就已经彻底枯竭,他只能走下去,继续这样走下去,否则……以前的那些欺骗,背叛,呻吟,鲜血,又算什么呢?
“噗。”刺骨的冰冷从背后洞穿了他的身体,疯狂的在体内肆虐。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如潮水一般退去。再也不用用力伪装,不用用力支撑住身体,他微笑着,任凭自己的身体重重的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身后有一双冰冷的手紧紧抱住了他,不用看,那张熟悉的脸也能立刻在脑中浮现。
南歌脸色苍白,颤抖着伸出手抚上了她的脸,眸中闪烁着溺死的温柔,轻轻开口唤道,“阿影……”
女人微笑着吻向他的面颊,轻声耳语道,“我在。”她的眸中溢满了温柔与爱怜,就仿佛最普通的一个陷入了爱怜的女人含情脉脉的凝视着自己的爱人。如果单看眼睛,谁也不会联想到地上那滩正在渐渐漫开的鲜血。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突然,等到高湛初意识到一切,冲到南歌身边时,已经什么也不能挽回了。
触目惊心的大红色铺天盖地的蔓延在视线之中,让他晕眩。头脑如同一张被血染红了的白纸,满目艳色,一脸苍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一切都遥远的仿佛另一个世界,无声而模糊。
他听见自己吼了一声,却嘶哑的不似人声,反而像极了受伤的野兽。
意识木然的驱动着肢体,他无意识的将所有的悲伤愤怒都灌注了手中的长剑中,对着跪坐在浑身是血的南歌身旁的女人当头斩下。
雪亮的光芒带着撕裂一切的狰狞狠狠的扑来,女人却一动不动,只是缓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荡漾着解脱的笑意,更紧更紧的抱住了南歌。
苍然的笑意在眼前不住晃动,那是灭绝了一切感情的心灰若死与解脱的感激,刺痛了他的眼睛。高湛初呆了一呆,手不由得松了一松,然后剑就被人截在了半空之中。
虚弱的南歌伸出一只手,牢牢的握住了剑刃,剑刃已经陷入了小半,伤口处,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的鲜血沿着手臂迅速涌下,在地上和其他的血一起汇聚成了一个小塘。
“够了……已经够了……”南歌勉力扯出一个微笑,轻轻对他摇摇头,示意他收起武器。“真是对不起……请……一定要救回郡主。”
支持着身体的所有力气在一瞬间消失殆尽,高湛初无力的跪倒在南歌身旁,带着哭音道,“不……二哥,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过。你放心,你的遗愿,我一定会完成。”
南歌转过头,伸手抚向女人的脸,然而手颤颤的举到了半空就无力的坠落下来,似乎这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耗光了他所有仅剩的力气。女人眼疾手快,还没等他的手落地就紧紧的把它们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南歌努力的伸曲着手指,似乎想要再多记住一点,有关于女人的一切。
“还有好多答应你的事情……都没能做到,真是没用啊。”他已经感到无法抑制的疲倦席卷而上,要将他的整个人都埋没。他只能再,只想再多看一点,多触一点,多说一点,将她牢牢的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永不遗忘。除此以外,他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就像那一次……
看出了他目光中的歉意,女人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你好好休息会吧,等你醒来以后,我们再一起去实现。”
南歌看着她,轻轻的笑了起来,同时用尽所有力气,缓慢却坚决的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刺客女子慢慢将他抱起,动作轻柔的似乎怕打搅了他的梦境,仰头喃喃自语道,“他真蠢……是不是?他明明知道用完了那三个要求就会被我杀掉的,居然还提了那么没有意义的请求。”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回答,墓室中是一片沉默,仿佛一切都本不存在。
一点细碎的星芒从女人的瞳眸中坠落,她低头看着怀中仿佛睡去的人,哽咽着说道,“不这样……不这样我就再也没办法看见他了。不是说过了吗?永远永远的,我帮你信守了承诺,好不好?”
纯真如婴儿般的笑容绽放在唇边,她用力的抱紧了怀中已经渐渐冰冷的尸体,蹒跚的走向出口,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背影有着说不出的落寂和快乐。
高湛初慢慢的站直了身子,他本下意识的想问那个女人要到哪里去,转念一想却发现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南歌跟他讲的故事,无数的碎片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隐隐约约拼凑成了一个模糊的开头与结局。而那个真正的故事,怕是再也没人能知道了。真的假的,什么都好,她很快乐,他也很快乐,这还不够吗?
他的二哥,已经为他的恩人奉献了所有,包括身与心,现在,是属于他自己的时刻了。
永远永远……多么遥远的词语,它还没能老去,时间就将它定格成了最美丽的姿态。
怕是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永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