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魂书》思妍

5、遗梦

　　地面是坚硬的石砖，没有一丝虚浮。在不远处有一条用剑划出来的白痕，昭示着危机之所在。墙上挂着一只快要燃烧殆尽的火把，昏黄的火光驱散了些许浓郁的黑暗。银索的一端还牢牢的系在石壁上的突起处，纹丝不动。呈现在这里的一切都是它们最应该有的样子，可是，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二哥，飞廉，银，你们在哪里？”

　　远处是一片无望而浓重的黑色，有着说不出的阴郁。然而，细细碎碎的声音却断断续续的在其中流淌着，低笑，轻吟，浅唱，叹息。似乎有人在那一片神秘之中招手呼唤，轻柔的吐出诱惑的气息。这里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流转着万千光影，虚假的和真实的，扯着他一步一步向着深处进发。

　　他小心翼翼的沿着这笔直的道路走着，没入了这一片荒芜的纯黑之中。

　　走……

　　高湛初的全部身心中似乎就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脚步越来越沉，却依旧毫不犹豫的抬起放下，甚至连频率都不曾变化过。

　　可是我为什么要走呢？

　　他思考着这个问题，却百思不得其解，头脑中有着隐隐约约的鼓胀与刺痛感，好像有重要什么东西被忘记了。

　　然而走似乎已经成为了刻入灵魂的指令，被主人忠诚却麻木的贯彻执行。空荡的足音回荡在同样空荡的空间之中，仿佛断弦那单调的残音。不知不觉，他又前进了甚长的一段路程，就在他几乎已经将所有感觉都封闭的时候，他看到了光。温柔的光线如同水波一般一圈圈的荡漾着，温暖却并不灼热，只是恰到好处的洗去所有旅程带来的疲惫，却不会烫伤被黑暗侵蚀了太久的灵魂，然而，却也明媚的仿佛另一个世界。水波的中心虚虚的晃着一扇倒影般的门，门半敞开着，仿佛在欢迎旅人的到来。

　　他下意识的开门，进入。就在没入门中的一瞬间，光线如同波浪一般涌遍了全身，带着催眠般的梦幻。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春光明媚。阳光温柔的在地上洒上一层斑斓的碎金，微风缓缓而过，俏皮的掀起他的几缕头发，天是沁人心脾的蓝，望着它似乎能让人忘记一切忧愁，脚下是缀满了绿草的缓坡，一脚踩下去厚实而轻柔，就如同最最舒适的地毯，远处有一汪湖水，明澈的能映出天空的倒影。轻盈的蝴蝶悠悠的绽放在空中，不时的停留在娇嫩的花瓣上休憩一二。远处不知传来了谁的歌声，穿过风，穿过云，娇憨的歇息在他的耳边。

　　那一刻，脑海中却纷飞着与此景色完全不相称的错杂画面，然而它们却模糊的躲在迷雾之中，看不清面容；无数的声音在嘈杂，然而他却什么也听不清楚，就像是隔了一层屏障。

　　原来只是梦啊……关于失却了一切的，残酷的，却无比逼真的梦。

　　他闭上眼睛，静静的聆听着这天籁般的歌声，唇角勾起一个真挚的微笑。

　　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然后，突然戛然而止。

　　他的心微微一慌，忙睁眼去寻找歌声的主人，只见不远处的草地上跪坐着一个白衣少女，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渲染出一抹圣洁的气息。她抬起头来望向高湛初，纯洁如雪的笑颜吸引着他一步步接近。

　　“好痛啊。”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腿，嘟着嘴对他说。

　　“叫你别跑那么快，你不听，现在吃到苦头了吧。”高湛初不温不火的说道，神色中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

　　“好了好了，人家知道了，真的好痛哦。”她拾起裙角，露出了雪白的肌肤。不大的伤口横在小腿上，一道细细的血痕正蜿蜒而下。

　　“别动，可能会有点痛，忍一忍就好了。”高湛初收起了戏弄的表情，轻轻挑开伤口上的砂石。

　　她轻咬贝齿，偶尔柳眉微微一挑，显然这种处理还是痛的。可是她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高湛初的脸上，不曾有半分偏移，温柔如春风般的笑容绽开在年轻的脸上，连眉眼都映着笑意。

　　“呐……”她忽然轻声开口。

　　“嗯？”

　　“要永远……永远在一起哦。”

　　高湛初愣了一愣，忙碌的手不由得一停。抬起头，望向少女。视线在空中相撞，彼此将彼此映入眼底。在那双美丽的眼睛中的，不仅有着毫不遮掩的爱意，还藏着怜悯、悲伤，幽怨，还有……胜利者的微笑。

　　纷乱的画面忽然在脑海中乱舞，一张熟悉的，几乎与眼前少女一摸一样的脸穿过时空而来，淡淡的浮在眼前晃动。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中没有一切复杂的幽暗，纯粹的如同最完美的黑曜石。

　　他垂下头不敢再看眼前的人，然而他好看的眉毛微微颤动着，轻柔的几似叹息的声音梦呓般的重复着爱人的名字，仿佛这两字能为他带来无穷的力量，“阿宁……”

　　少女吐气如兰，轻柔的从身后抱住了他，柔声道，“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叫我的名字。”

　　仿佛触电似的，他猛的挣脱了那双柔荑，弹起身来疾退几步，力气之大，反应之激烈将毫无防备的少女带倒在地。

　　他别过头去，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她，是的，一定有什么错了，不是这样的，应该不是这样的才对。

　　少女慢慢的站直了身子，泫然若泣的望着他，“你不要我了吗？”

　　高湛初怔了怔，转头看向她，脱口而出道，“不！”

　　少女遥遥向他伸出手，哀伤在漆黑的眼眸中蔓延，“别走……别离开我……永远……永远在一起。”

　　晃如鬼魅附身，高湛初不由自主的向她走了过去，口中温柔的说着安慰的话，“我不走……我当然不走。”

　　少女静静的站在原地，淡漠的微笑渐渐取代了刻骨的哀伤，然而，高湛初却不经意的捕捉到，一丝灵狐般的狡黠划过她的眼睛。他生生的止住了前进的脚步，努力的扭过头去不看近在咫尺的娇俏容颜，艰难的一字一顿道，“你骗不了我！你不是阿宁，这也不是真实。你到底是谁？”

　　风忽然静了下来，或者说，一切都忽然静了下来。阳光凝固不动，湖水凝结如冰，云影不再变换，绿草不再伸展，凤蝶还保持着飞舞的姿势，然而所有的所有都被瞬间定格成一幅死亡的画卷。

　　少女的唇边弯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容颜还是原来的容颜，可她笑起来的时候却仿佛千万朵黑色曼陀罗在盛开，妖魅无比，倾倒众生。“果然不愧是……高湛初。居然在经过迷失之间后还能找回真实。”

　　仿佛一瞬间被解除了所有束缚，高湛初感觉到久违的力量和真实的记忆重新回到自己体内，不带一点迷茫与虚幻。

　　他警惕着退后几步，沉声道，“过奖。”

　　少女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其实不知道多好。这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快乐，只有幸福，你所想要的，你所希望的，都会在这里出现。这样的人生别人求都求不来，你为什么要拒绝呢？拒绝如斯美丽的乐园，回去那个充满欺骗背叛黑暗的现实，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留下吧，我会为你安排最美丽的梦境，让你一生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高湛初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即使那再幸福，也只是虚幻的一场梦。有悲有喜，那才是真正的世界。”

　　“一场梦？”少女放肆的大笑起来，妖娆的不可方物，“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到底这里和你来的地方，哪里才是真实呢？你又怎么知道你所谓的现实就不是一场梦呢？留下吧，这里是我的王国，也是你心底最真实的所在。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高湛初笑笑，对于眼前神秘少女的敌意渐渐消散，“也许吧，可我还是要回去。请告诉我回去的方法，我不想使用武力。”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那有着紫色光华之处便是门之所在。”少女的眼神透着悲悯，却依旧颔首而笑。她的衣袂无风而动，腊腊作响。与此同时，天边忽然绽开一片紫色辉光，流转成门的形状。

　　高湛初匆匆道了句谢，向着紫色亮光之处飞奔而去，他跑的如此之快，以至于没有听到身后少女幽幽的叹息。

　　“啪。”

　　高湛初慢慢的站直了身子，果然还是原来的地方，原来的景色，原来的人。石砖、白痕、火把、银索，一切都和梦境的前半段一摸一样。变化的只有萎顿在地上的几个人。

　　他忙上前看，气息很均匀，应该也是被困在了各自的梦境之中。

　　他依着门中传来的话语，将众人一一叫醒，回头正欲感谢时，紫色的光华却忽然湮灭不见，就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一样。

　　银踉跄而起，皱着眉头问，“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湛初微笑着看向远方，神色恍惚，“只是做了一个，遗失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