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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真相 ...

  •   第十章:真相
      恶寒。仿佛是被猛兽紧紧逼视着,冷汗悄然渗出,滴落在玉石的地砖上。抬头望去,层层叠叠的纱帘无风而动,却正好像主人家的乖巧侍女,静静为他掀起一条道路。封闭的空间没有火光,没有烛影,一点一点的黄色天光如同群星一般吊在墙上,挥下一地碎金。术法的气息浓郁的他透不过气来。沿着那危险的视线寻去,只见两个飘忽不定的影子,似乎随时都会被风撕碎。然而那危险的感觉,却一点也没有因为那看上去的弱不禁风而减少半分。
      “不是心心念念着要真相吗?怎么了,说不出话了?我们的小客人。”居左的斗篷嘶哑着低笑。
      “客人既然都已经来了,主人不坦然相见,难道这就是阁下的待客之道?”高湛初反讥道。
      “好嘴皮,但愿你的命能和你的嘴一样硬。”斗篷呵呵一笑,袖底寒光一亮,银芒暴涨,咆哮着向高湛初砸去。
      “怎么了,还没打招呼就开始了么,银,或许该叫你什么别的真名字,是不是!”高湛初疾退,不慌不忙的反问一句,微笑着看着灰衣斗篷的身形僵在了原地。
      “呵呵,哈哈哈哈!”灰衣斗篷不怒反笑,只听一声轻响,斗篷碎成万千银光,散落一地,化为虚无,消失不见。广袖长裙,人面桃花,赫然是已流光鲜血,死在奉献之门的银。而另一人,自然便是与银寸步不离的飞廉。
      “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愚蠢,道破我的身份,不是逼着我杀人么?”银盈盈笑道,杀意愈浓,眉宇间煞气弥漫,一挑眉间便转过了风云。
      “这样戏弄我们,很好玩吗?”高湛初握住剑的手一点点收紧,艰难的一字一顿道。
      “戏弄,你指什么?”
      “我,二哥,飞廉。”
      “你的事,我承认。南歌……是个意外。我没想到,影会陷得这么深。至于飞廉,那个白痴居然敢自作主张,置我的命令于不顾。那么多的凶,如果我来不及……他就真的死定了,连我都救不了他。他居然还是……以为这样很英雄吗!我才不稀罕!我宁愿要一头活着的野狼,而不是一条死去的忠狗。”
      “你觉得我会信?”高湛初不怒反笑。
      “信不信由你,就当做是我的蓄意杀人好了。”银冷笑,身旁的飞廉凑上前来想要说什么,却被她挥手阻止,“哎呀哎呀,先不说这个了。在你死之前,能告诉我么,为什么是我呢?”
      高湛初冷笑道,“那得多谢我的头疼病了。它比我清楚你的多。当初你说什么镇痛的术法,其实就是压制它的警告。然而当你说要一个人安静,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都不肯说。然后我的头就不药而愈了。那个时候就掉包了吧。”
      “不错,继续。”银挑挑眉,巧笑倩然。
      “那个人的气息比你要温柔的多。开始我以为你大喜大悲之下,必有异常,也没有在意。然而你错了一件事。”
      “嗯,什么?”
      “——人心!被你利用的人的心!”高湛初厉声道,“你可知道她的遗愿?”
      “都告诉过她一开口就是彻底的消亡,那个女人居然还敢说话?”银冷笑。
      “不错,就是她的遗愿让我真正认清了你和这里必有密切联系。她说——照顾好阿宁,用一种真正的爱的语气,如同母亲的语气。你错估了她,错估了我,更错估了爱!”高湛初一字一顿,眸中闪着雷鸣。
      “好吧好吧,然后你一进这里你又头疼了所以你就认定那个人必定是我?”银眼波流转,懒懒道。
      高湛初冷哼一声当做回答,更紧的握住了自己的剑。方才拖延的时间中,他已默运功法,丹田行过一个小周天,此刻的他便如同一尊储蓄了千百年力量的佛像,一旦触动,便是风雷俱惊。
      银瞧着他绷紧的身子,忽然呼哧一声笑了出来,懒懒道,“萤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却也不动手,只是向着飞廉笑道,“如何?我已经实现了我的承诺,如今,是你告诉我答案的时候了。”
      飞廉拖剑上前,冷冷道,“我知道你给过他生路,可是他自己用剑拒绝了。既然他选择了真相,那么我就只能发自内心的尊重。”眸色一转,流转出一瞬淡淡的悲哀,随即就湮灭不见,长剑平指,神色平静,“来吧,像一个战士一样的战死,这就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骄傲。”
      高湛初看着那冰冷的剑锋缓缓而至,每一个动作都慢到不可思议,仿佛连三岁稚子也能安然逃脱。然而他却动不了,也不敢动。每一瞬的空气都如一朵含羞的花苞,一旦触碰,便能立时绽出莲华三千,剑芒三千。
      阵阵的隐痛又开始蠢蠢欲动,那个神秘的声音又开始低低耳语,这边……往这边跑。
      没有了刻意的压制,这次他终于听清了声音的主人——那,是他,自己。
      再不顾一切,将所有力量都灌注入手中的长剑,猛力的往下一斩,奇怪的感觉,仿佛被什么东西包裹住,刺不下,拔不出。他听见了百炼精钢一寸寸断裂的声音。乘着剑身被吞噬的刹那,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向着声音指示的方向奔去。
      “不好,他要去密室,给我拦住他!”银脸色大变,厉声喝道。
      飞廉略一迟疑,以剑代枪,向他掷去。
      幽蓝色的光华如同水波一般从墙面荡漾开出,传送的法阵在最紧急的一刻被唤醒,恰恰吞没了那个急蹿而来的身影。夺命的长剑终是晚了一刻,“叮”一声脆响,坠落在地。
      画,画,画。
      睁眼闭眼,所见的一切的都是画。铺天盖地的画杂乱的散在桌边,地上,整个房间仿佛一片画的海,蔓延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许多只是浅浅的勾了几笔,就弃去不用。不用谁指引,他迷离的向前走去,脚底的纸卷沙沙作响,然而,他却在某处忽然停下。仿佛傀儡一般的拨开上面的纸,拾起深埋画海之底的一张枯黄画卷。那是一个清瘦的男人,青衣长袖,长发凌乱的披散的肩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剑一般的锐利。然而就是一个这样如此锋芒毕露的人,却是没有五官的。空空如洗的面孔有着说不出的妖异。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可高湛初却分明能感受到隐隐约约的笑意顺着触摸画卷的指尖上爬了上来,然而那种感觉却一点也不可怕,反而有一点点的亲切在心底渐然蔓延。
      “放手!”
      正欲仔细端详,脑后忽然扬起了风,无比锐利的劲风卷成了一颗巨大的钉子,向着他钻了下来。还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代替意志作出决定。只听“哗”一声响,收不住的剑势撞上了那张被用来当做庇护的画。凌厉的剑气将男人的画像绞成了万千碎片,如同一群渐飞渐低,枯死的蝶。
      “不!”撕心裂肺的声音扯过整个空间。那个永远云淡风轻的少女疯了似的拢着四飞的纸片,瞳眸中弥漫绝望的黑雾,浓郁的透不出一点希望的光亮。一些被温柔拾起,而更多的一经触碰,便化为了灰烬。
      “居然敢毁了我的画,居然毁了它……毁了我的所有的……”终于放弃了无望的挣扎,银静静从灰烬与纸屑中站起,站在原地,一字一顿的刻下自己的誓言,笑的让人惊心。“我,绝,不,原,谅,你!忘记对你来说太仁慈了。都想起来吧,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那些本该你承受的一切!”
      旋转。
      时间在倒转。
      世界在旋转。
      他看见,看见策马狂奔的少年;他看见,看见率军远征的兄长;他看见,看见金戈铁马的故里;他看见,看见血色披洒的城墙。他看见,看见死战不退的自己;他看见,看见抚尸怮哭的兄长。
      古墓传说巫女画魂,悔恨祈求将军卸甲。
      在昏暗的古墓中苏醒的那一刻,他有一丝虚无,仿佛自己生命被抽空的不真切。然后下一秒,他就捕捉到了哥哥狂喜的眼神,那是他从未见到过的,甚至从未想过会在那个可被称为铁血的代名词——乌程侯高延,他的哥哥身上出现的温柔。
      后来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的身躯,早已在冰冷的泥土下沉睡不醒,现在的生命,只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假象。被画出来的躯壳,被唤醒的灵魂,被操控的人生,这就是他的现在,将来,所有的一切。而这虚伪的一切,却已经交换哥哥所剩下的所有人生。
      不,已经死去过的人,已无人生可言。
      然而,命运却始终不肯就此罢手,反而跟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偶遇的少女闯进了他的心房,然而上一刻还温婉含笑的小家碧玉转身便成了面无表情的端庄郡主。
      “我不想的,可我没有办法,湛初,我没有办法。皇家婚事,一向不由自己做主。”名唤阿宁的少女用力的捏着衣角,泪眼婆娑凝视着他,悲哀,无奈,痛苦……种种情绪交汇在眸底,令他目眩神迷。
      “不……不然,我们逃吧,逃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阿宁眼底忽然一亮,摇着他的手,热切的望着他。“带我走,好不好。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神差鬼使的,他点了头。
      手挽着手,汲取着对方手心传来的温暖,走过阴冷的墓道,感觉到微微的颤抖,他用力的将那只小手抓得更紧,毕竟,这也已经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阿宁是生人的关系,那些低级的画魂都有些骚动,一片一片的悉悉索索声如同潮水一般漫了开来。阿宁害怕的靠在了他的胸口。避着那些蠢蠢欲动却又不敢真正有所企图的画魂,迷迷糊糊的走了好久,他们终于到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密封的,遍地是画的房间。
      铺天盖地的画纷纷撞进他的视野,锐利,温柔,轻狂,哀愁,他能感受到画的气息在呼唤着身为同族的自己。然而一切都不及房间正中的声音,淡然,却强大,仿佛天然的王者,一回眸间便盖过了所有臣民的窃窃私语。画面上的男子微微的笑着,可双眸却如同闪电般刺入他的灵魂深处。那是何等的威严啊,令他忍不住想仰视,想膜拜。
      阿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赞道,“很好的画呢,看得出寄托着画师的灵魂。”
      他却知道,他看的,不止是这个。
      他在发抖,因为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后果,只能是被抹杀。无论再如何的挣扎请求也无济于事。
      因为这是不能被打开的封印——这里的主人,最深的秘密。
      “谁让你们进来的!”清冷的女声冷不防的在身后响起,带着浸骨的寒意。
      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故作镇定的赶忙拉阿宁一同道歉,“主人休怪,我们马上离开。”
      “哼!”白衣少女笑的森然,“既然进来了,还想出去?真是不听话的孩子,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规矩。”
      他恐惧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缓慢却有力的活动着,拔剑,指向了那个如自己一般惊恐的少女。他拼命的想做些什么,可自己的灵魂和躯壳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结界,任何的指挥都无法到达行动的肢体。
      噩梦。
      雪,一般冰冷的光。
      血,一般刺眼的光。
      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如同茧一般将自己的世界裹起。
      不要再看,不要再听,不要再继续……存在在这个噩梦里。
      没有目标,没有决定,没有意义。
      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挣扎,为什么,还不死去?
      “当”一声响,金铁交鸣。从手上传来的压力让他醒了一醒。
      他看见飞廉格开了自己离要害几无距离的剑,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一个耳光狠狠的扇在了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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