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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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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高湛初伸手抹掉嘴边的血迹,冷笑道,“没错,比起能为国家抛家弃子,宁愿因为一个俘虏的胡言乱语而弃家人于不顾的乌程侯来说,我自然是算不得高家人的。”
显然是被说中了痛处,高延直直的站在那里,紧抿着唇,半响,才道,“你恨我,是不是?”
“不不不,乌程侯为国为民,如此大义,我怎敢恨你?”半讽刺半懒散的说着伤人的话,高湛初忽然神色一厉,“恨你的是你自己。飞廉,非延,并未高延。连自己的心结都打不开的人,连自己的姓名都抛弃的人,你又怎有资格指责于我!”
高延越听神色越见萎靡,却忽然长笑起来,“就因为我是英雄,是希望,所以我只能伟大,将不属于我的责任笑着扛在自己身上,然后在那些仰望的期待目光里放弃我所爱着的一切。我的朋友,我的爱情,我的家人!过别人希望的,别人操控的,满是杀戮的生命。我为这个国家做了多少事?可回报我的只有尸体。陛下说着安慰我的话,可兵祸一息,他便夺了我的军权,拆了我的人马,派人严密监视。罪名只有一项,功高震主。这种东西,我本来就不稀罕,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强行给我。”
“可你毕竟见到这大好河山未曾被铁骑踏破,百姓安居乐业,不必受颠沛流离之苦。这一切,作为报酬,还不够吗?”高湛初厉声道。
高延也是个聪明人,不过一时被仇恨冲击,蒙蔽了心智,走进了死胡同,一经提醒,便想到了当年从军的目标——万里江山,再无哭声。颓废之色一扫而空,人竟似年轻了十岁。“是够了,是够了。我一直在后悔,因为我,你的人生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但居然是你,点醒了我。高延白活了这几十年。”
“说完了?”在一旁静静旁观的银淡淡的问了一句。“那便动手吧。”
高延拔剑,“不后悔?”
高湛初微笑,“不后悔。”
高延举剑而礼,高湛初亦还了一礼。激斗的二人竟同时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兄弟俩在操场上比武的时候,兄友弟恭,母慈子孝……
“啪”,一点尖锐的疼痛从肩上渐渐蔓延开来,随之扩散的是,是刺骨的寒冷。一枚两指宽的冰锥洞穿了高湛初的肩膀,也幸亏他第六感灵敏,才避免了冰锥直接洞穿喉咙的悲剧。
高延拦在银的面前,扣住了她的手,制止了那些繁复手印。银则一脸冷笑,目光平视,却好像谁也没有看见,直直的穿入了虚无。“要不是飞廉求情,你早就死了。但我后悔了。当初不该抹掉你的记忆就了事的。杀了你就好了。你真是个灾难,毁了你身边的还不够,还要毁掉我的。我的画已经没了,现在连他也要对我动手!”
高延闻言一颤,缓缓的松开了手,艰难启齿,“不……我不是要……我只是……”
“永不违背,誓死相随。最重承诺的高大将军,原来也是个会毁诺的人。”银揉了揉被捏痛的手腕,神色冰冷。
“哥,难道你想被这个女人操纵一辈子吗!”高湛初捂着伤口。
“高延,是我看错你了。”银目光辽远。
“哈,哥……”高湛初扯过一个讽刺的笑容,“我可知道当年我发现了什么,让她如此迫不及待的要置我于死地?”
“飞廉!”银再一次催促。
“你怕了。”高湛初望着银,微笑,“是不是。”
“创造我们的你,也只是我们的同胞而已。躯体,魂魄,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是幅画而已!我们还曾是人。而你,只是一段执念罢了。”
银眸中卷起了风云,半眯着眼,缓慢道,“你看了?”
高湛初道:“不错。他的手记。”
“很好。”银笑的越发灿烂,示威一般打了个响指,一幅画悄然在空中浮现,画中的少年面带清稚,却已经有了几丝坚毅与大将之风,正是高湛初。
“那么,你可以去死了!”
一声惨呼,满屋纸片纷纷扬扬。前一刻还活灵活现的肢体瞬间被粉碎,满脸痛楚的少女重重跌倒在地,眼神中燃烧着火一般的仇恨。还没来得及撕碎的画卷掉落在一旁。冰冷的剑锋直指鼻尖,她甚至能感到那刺骨的冰冷慢慢的侵入自己的身体,缓慢的凌迟着她的精神。
“银,可是你输了。”高湛初的手稳稳的握着长剑,望着地上狼狈的少女一字一顿的道,眸中一片漆黑,看不出表情。
“那又如何?”银忽然微笑了起来,妖娆的如同暗夜里绽放的蔷薇,“杀了作为绘魂师的我,身为画魂的你们全部都得消失。”
她眼波流动,微微扬起脖颈,迫近了剑尖,轻笑,“你敢吗?”
高湛初摇摇头,“我不杀你,但是我会让你对过去的事付出代价。这么多无辜的人……你罪不可赦。”
银却忽然放声笑了出来,笑的花枝乱颤,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哈……别逗我笑了。我要活下去,我的画们要活下去。为了活,做什么是不对的?我这里聚集了各种各样的死亡情绪,我只是顺应他们的愿望,让他们再度拥有躯体而已。我错了吗?!”
她星眸微咪,轻声在他耳边道,“血……好喝吗?”
高湛初身躯一颤,然而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很快就被一片虚无的黑覆盖,“那代替你的那个女人,那个假的银,怎么说。”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愿望是能再一次看到她的女儿,我满足她,作为回报,她也满足我。不过是两厢情愿的事情,要你管什么?”
高湛初垂眸,淡淡道,“……我不管你的歪门邪说,今天至少要废了你的手,否则肯定还有更多人受害。”
他认真的看着眼前从镇定到惊恐到绝望最后又恢复死一般平静的少女,慢慢的划了下去。一松手,任凭少女如同掉了线的傀儡娃娃,硬硬的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
双手血流成泊,身体僵冷如死,银却勾起了自己沾满鲜血的唇角,讽刺的望着眼前的人,怜悯的开口,“真可怜……不骗自己,你就活不下去吗?”
“你说什么!”高湛初猛地回头。
“不是吗?明明只是怕死而已,干嘛找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凸显你的伟大,还是为了遮掩你的恐惧?”
“在奉献之门前,你为什么不阻止王妃?”
“王妃?端宁的母亲?”高湛初不解的问。
“是啊,忘了跟你说了哦,阿宁就是复活了的端宁,她可是很恨呢,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银故意拉长了声调,满意的看到高湛初变了神色。疯狂的色彩渐渐在眼底聚拢,她笑的越来越魅,越来越邪,仿佛一只盘旋在空中,随时准备挥动镰刀的恶魔。
“我……答应过王爷,要复活郡主的。我……还不能死。”
“你爱那个女人?”银饶有趣味的问。
“是,那又怎样。”
银冷笑,“呵……你根本不爱。你只是在失去一切的绝望中迫切的想找到一个依靠。你知道私奔是不可能的,无论哪一方,都会有意志,有权利,将你们扼杀。可你还是带她来了,丝毫不顾她可能会遭遇到的一切。你只是不想失去你的稻草……如此而已,却还欺骗自己说,这是爱。”
“胡说,你什么都不懂!小人之心!”高湛初再也忍不住了,怒声斥道,微颤的双手却背叛了主人,泄露了主人的动摇。
“小人之心?”银的笑容愈发灿烂,“呵呵,其实在骨子里,我们都是一样的自私。只是你比我更虚伪。”
“你不想失去你的温暖,却告诉自己那是她的愿望。”
“你想活下去,却还要给自己冠上高尚之名。”
“本来成王败寇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既然自己也不是什么圣人,还要说别人如何如何那就好笑了。面对真实的自己,就这么困难?”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我……”高湛初慌乱的退后,纯黑色的瞳眸中隐隐透出一股浓郁的灰色,仿佛一个怯水的人面对着突发而至的海啸慌乱的不知所措,仿佛一直生存着的世界,瞬间被撕碎的无力与绝望。
头脑一片空白,只是随着身体的反应不住的跌跌撞撞,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的世界,只是一片迷茫的雾,只有银的声音不住的回荡。
自私自私自私自私……虚伪虚伪虚伪虚伪……
他可笑的最后一点防护,也被一一残忍的撕去。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血淋淋的自己,晃如死神,挥下镰刀,彻底的扯裂他与光明的最后一点联系。
已经不知道存在的理由了。不,为了存在,已经扼杀了理由了。而没有了理由,又要怎么存在?
已无希望可言。
忽然间,熟悉的声音刺透了空气,“啊——怎么了?”
他仿佛就要窒息而死的鱼儿看到了潋滟的水光,如梦如幻的看了过去,正是那个魂牵梦萦的小小的人儿,微微颦着眉,看着自己。
早该发现的,那眉眼,那轮廓……
原来……原来真的是你……他听见自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充满了欢喜。终于……又找到了你。
阿宁……
呼唤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他忽然感到了一股冰冷,仿佛全身血液,都要在瞬间流光的冰冷。
“害了那个让阿宁感觉好舒服的姐姐,现在又要伤害娘亲,你去死!”娇俏的童音不啻于巨雷,炸响在他耳边。
血……不用看都知道。他捂着腹部的伤口,感觉着那温热的液体一刻不停的离开着他的身体。
他看见那个孩子惊恐的退后,然而那关怀的眼神,看的不是他。
他听见那个孩子哽咽着说,“娘亲……娘亲你怎么样?不是说只是和阿宁玩一个假装谁也不认识谁的游戏吗?你别吓阿宁。”
一双温暖的手扶起了已经瘫倒在地的自己,他看见了哥哥神色复杂,却关怀如初,“湛初!撑住!”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望着那个看不出表情的,同样软在血泊中的少女,一字一顿道,“你,控制了她?”
“不,这是她自己的意志。选择了复活她,待她如同亲女一般的我,而不是利用着她,背叛着她的你。”银有些疲倦的靠在女孩稚弱的肩上,轻轻抚上了女孩的额头,软声安慰道,“阿宁乖,娘亲没事,你也累了,睡一会吧。”
幽蓝的光芒自她手底透出,阿宁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阿……阿宁……对不起……”,高湛初一边咳着血沫,一边凝视着女孩安稳的睡颜,神色是从没出现过的温柔与宁静。
“我……爱你……”
看着怀中的人努力的想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而眼中的光芒却渐渐散去,高延不禁将弟弟抱的更紧,“醒醒!别睡!”
“哥……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心意……别恨她……其实我很开心……能再次的……”
那具熟悉的身体逐渐的冰冷了下去。高延却执著的不肯放手。
“高延。”身后传来了少女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平静呼唤,“你过来。”
高延抿紧了唇,轻柔的放下已经死去的人,起身半跪在他的主人身边,垂眸,“我在。”
银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举起手,沾着自己的血在他的眉间画了一个六芒星,表情肃穆,如同审判的神灵,闭着双眼,缓缓的吐出咒文。“承召,以绘魂为名。起,承,转,合。”
“传!”咒毕,她猛然睁眼,双目中似有霹雳闪过,高延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到有一股庞大的力量从她的指尖直直的涌入了自己的体内。
知识,力量,阅历,情感……不知沉淀了多少岁月的一切如同潮水一般冲击着他的大脑。千千万万个身影从眼前闪过,重叠成形,融为一体,成为,他自己。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漫长到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
“你想干什么。”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抓住了身边的银,脱口而出。
“仪式完成了。你自由了,再也不会被我影响了。即使我死了……也不会。”银微微的笑着,看向他,“你知道的,我做不到……这样子活下去。画……是我全部的生命了。”
“活着,就会有希望。”
“希望?没有希望了!”,银挑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眼底是盈盈的水光,“我画了几十年的画没有了。而且我再也不能画画了,再也不能了!你明不明白?”
“那么……让我来做你的手和笔。”高延执起她冰冷的手,悄然握紧,“你忘记了吗,现在我也有复生的能力了。我再为你画一只手,好不好?”
“那个人,你画了几十年的那个人也叫飞廉吧。”他低头,看不清表情。
“嗯……是赐予我生命的主人。”
“真是命运啊……好像,一直在重复呢。绘魂师和画魂的故事。”高延长叹一声。
“你不恨我吗?”银忍不住问道。瞬间,她感觉到环着自己的手,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