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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惠帝文帝纪第三章01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惠帝、文帝纪
      第三章01

      一片漆黑,李五云屏住呼吸,悄悄从门外摸了进来。即便房里和门外一样悄无声息,凭他多年习武练就的敏锐,他还是一下子就感觉出,房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璘贤弟说得不错,李五云想,这房里确有古怪!他沿墙根蹑手蹑脚往床那边摸,同时不忘从里面拴好门闩,为的是完成景璘的交代——做得干净且不使外人知道。
      不,等等!他略停了停,忽然意识到:如果房里一直藏着的鬼是小香,该怎么办?
      今天二更将过,李五云被景璘召到御书房;当时,只有他们两人。他知景璘近日与皇后形影不离,因问起;景璘笑说皇后身体不适,之后严肃地告诉他:“五云,朕寝宫中近来不干净,惹得朕总作噩梦,皇后也是因此病了,你今晚代朕进去看看,捉住那鬼,叫朕安心……”李五云不肯听完就笑景璘不像大丈夫,胆子小还胡思乱想。他拍着景璘的肩笑道:“我说贤弟呀,你是九五之尊了,什么歪门儿邪道镇不住?”景璘不说话,满脸忧郁地看着他,似哀求;他没法子,只得应承。
      就在刚刚,进入寝宫之前,景璘还特别嘱咐他:“那鬼就躲在朕床上,你披着朕的衣服进去,千万不要说话,朕怕他识破,闯出来要找朕算账!事成后,你再悄悄出来,切记勿使人知,不然朕要给人笑死了!”还赐他满满一杯热酒,让他壮胆。
      他将酒一饮而尽。
      那酒想必是有用的,这会子,他感觉到一股热流冲遍全身;他的心怦怦乱跳不停,可他清楚他一点儿都不害怕,甚至不觉得紧张。他只想快些完成景璘交给他的任务。
      他的脸火辣辣地烧得难受,嗓子也干了。他舔舔同样干涩了的唇,不明白意识为什么会忽然模糊起来。
      想必是中了那鬼的道道儿!他稀里糊涂地乱想,猛从后腰间抽出随身带着的小弯刀。
      他看着手中的小弯刀于黑暗中隐隐闪动了闪动,拼命甩甩头,又将刀收了回去。
      我在干什么!他忍耐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莫可名状的强烈冲动、强迫自己集中意识:若那果真是小香,不是要伤了他?即便那是小香的魂魄,那、那也是小香呀!
      小香!他险些呼唤出声,忙以双手捂住嘴,瞪着一双豹子似的眼挪到床前,只见个人形的东西横倒在床上蠕动着。
      那东西裹着锦缎面的被,被面微微弥散着夜色的光。长长的云霞似的乌发自枕上泻下,看不真脸。
      李五云定定盯着横躺在床上的人,简直不知该惊讶,还是该害怕。他只感觉到,一滴冷汗划过额际,凝在了眉心。
      在他印象中,宫里只有两个人能拥有这云霞似的发,一个是景佑贤,一个便是花满香。景佑贤这会子一定在照看太上皇,不可能到天子寝宫……
      难道、难道真是小香?!
      李五云已无法分辨,被那股奇怪的冲动怂恿,猛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床上的人。
      ……有香味,是花粉的香。
      真的是小香!李五云哭了,却没有出声。
      锦被里的人微微动了一下,从里侧翻过身来,伸出一只手,试探地抚上了李五云的背,知对方没有抗拒的意思,方安慰似地拂了拂。
      李五云感受到这只手的抚慰,一下子抬起头,奈何泪眼朦胧,看不真切;可他仍能感觉得出,眼前的不是鬼,是人,活生生、有着温度的人。
      他推开对方,抽了身:“你、你不是小香!”
      他盯着床上的人后退,看着对方慢慢坐起。
      他飞快地摸到房中的灯台,总算是摸到了,但灯台上没有半盏灯、半支蜡。他恨得挥倒了比他还高的铜灯台,大喝:“你到底是谁?!”
      床上的人吓住了,寂静了半晌,徐徐反问:“你不是万岁?”是个女子的声音。
      此时此际,李五云才知,床上的人是皇后娘娘。
      他顿觉五雷轰顶,甩下景璘的衣服,跌跌撞撞冲了出去,猛吸几口清凉的空气,扶着宫墙一路奔往御书房。
      他推开拦路的小太监,一脚踹断门闩,闯进殿去:“景璘!你个狗东西!你敢阴我!”
      景璘正搂着宇文,为前些日子的事赔不是,忽见李五云满头大汗闯进来,大吃一惊。
      宇文也是一惊:“五云?!”
      眼前的景物全成了两个影,,李五云晕晕乎乎地甩甩头,总算看清了宇文,惊愕道:“深更半夜,你不回家,在这里鬼混什么!”已是咬字不清,俨然醉酒。
      宇文不回答;李五云盯了他一会子,破颜一笑:“噢!我总算懂了,你和他,你们俩……”他别有深意地来回指指景璘和宇文,“原来你们两个……”
      “五云!”宇文抢白,“你、你别胡说!”
      “我胡说?”李五云仰头大笑,“不然,小香怎么死的?!什么他先勾引的皇上,呸!定是这狗东西!”他指定地垂下头去的景璘,“定是他死性不改,像害死他身边那小太监似地害死了小香!”他朝景璘扑过去,撕扯着对方的领子,捏拳暴打,且痛骂,“枉我把你当兄弟!你竟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
      宇文见打得凶,忙上去拉扯,却被李五云一臂甩开,摔了个跟头。
      “李五云!”宇文叫喊,“你打得可是皇上!你不想活了!”
      李五云只做没听到,仍痛骂景璘:“你个狗东西,你知不知、知不知道小香的死让我多难过!宇文告诉我你被绑起来时,我还以为你尽了最大努力——我一直以为是景佑贤害死小香,恨他,恨不得亲手宰了他!原来凶手竟是你!你!”
      那股子莫名的冲动总算得以平复,李五云淌了泪,停了手,瞪了倒地不支的景璘一眼,拔身欲走。
      宇文趁机扑过去,抱住了李五云的腿:“你打了皇上,你不能走!”
      “滚!”李五云踹开宇文,快步踱到门首,恍悟了什么,又折回,盯着宇文看了片刻,鄙夷地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往宇文肚子上又是一脚,碾两碾,恨道,“害死小香,你也有份!你跟那猪狗不如的通了气,先除小香,再诬陷惠太妃!你、你好忠心哪你!我总算是看明白了!总算是看明白了!”
      “宇文!”
      景璘爬过去,从李五云脚下夺过宇文,抱在怀里。
      宇文痛得蜷缩起身,双手捂住肚子,凭景璘问他有没有事,他只咬紧牙关不语,把脸埋进了景璘的心口。
      景璘看看满脸怒容的李五云,哀哀道:“今晚之事,都是朕一个人计划的,你要打要骂,只管对朕,不用提小香,更没道理对宇文动手!”
      李五云一听,冷不丁提起景璘,低吼:“那李家小姐是你结发妻,她在房里苦苦等你,你却为了跟男人鬼混,把我诓进去,还骗我喝下放了春药的酒,你到底是不是人?!你也想像对小香和阿槿那样对我,是不是?”
      “不、不是的!”宇文挣扎着扯住李五云裤腿,求他快放开景璘,且道,“皇上是没法子呀!和一个根本不爱的人成婚,他有多痛苦,你能懂吗?小香死了那么久,他每晚都会念着他做恶梦,你可也知么?我、我承认是我想替皇上报仇才、才……”他看看被李五云一把丢下的景璘,咬一咬牙,将心一横,眼底一片干涩,“我是想替皇上报仇,才向容太妃的人告了密,然后再嫁祸容太妃……”
      “你在说什么,宇文!”景璘不敢相信,叫喊着,欲喝断宇文,却不能够。
      宇文低垂了头:“可我、我没想到会这么害死小香…….”捏紧拳,让指甲深刺进手心,刺出血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有意让花满香死的,全是为了他爱景璘,没有原由的嫉妒的爱。
      夜,悄然静下,凄凄无声。
      不多久,淅沥沥淌下秋雨,千行万行,温柔地缠绵于青丝间,道是多情,似无情,湿了、重了。
      宫宇蒙蒙,寒鸦不惊。
      孤烛未泯,点点的一豆光尚于纱窗内摇曳。
      寝殿里弥散着的淡淡苦药味,渐被香笼中的龙涎冲散。
      “陛下,夜深了,睡一会儿吧?”
      佑贤轻声对景煜说,替他掖好了被角。
      景煜痴痴凝视着佑贤的脸,不说话,忽而抬手轻掠过自佑贤肩上垂下的发丝。佑贤借机握住他的手,亲吻,笑了。
      景煜也握住佑贤的手,望着他道:“阿贤,你近日怎么憔悴了许多?”
      “怎么会?是你眼花了。”
      景煜摇摇头:“朕从没看得这样真,你看,你都有白发了,”从手捧的乌丝间捡出一根给佑贤看,“莫不是朕累了你?”
      “别胡说,”佑贤笑笑,“这会子看起来比以往强多了,是要好了吧?明儿个再给太医们看看,让那些和尚多念念经,不许再闹脾气?”
      景煜笑着点点头,翻个身到里面,从层层的锦褥下翻出一张猩红底、满洒金点子的纸,很宝贝似地捧给佑贤:“你打开看看?”
      佑贤打开一看,只见是官府派发给民间的一纸婚书,上面写着他和景煜的姓名、生辰。眼圈登时红了,佑贤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但听景煜慢慢道:
      “这是朕退位前亲手写的,本想早给你,可那时节,你正为瑄儿的事烦恼……”
      “不要说了。”佑贤打断景煜,紧紧攥着那纸婚书,“不、不管你什么时候给我,我都高兴!”
      “朕以为你会不喜欢……”
      “怎么会?你给我的,我都喜欢。”
      景煜听罢,常舒一口气,叹道:“朕以为,能与你有这一世夫妻之缘,已能够心满意足,但、但朕还想再多爱你些、对你更好……”
      “时日还长,等你好了,你要比以往更爱我、对我更好。我们就驾一叶扁舟,游遍江山,只有我们两个……”
      景煜摇头:“不,朕想与你生生世世为夫妻,无论投胎为人、为畜,都要结为夫妻,你应朕么?”
      “又来了,这辈子只会问这一句。”佑贤有点怨,不肯答。
      景煜强自撑起身,凑近佑贤,凝视他的眼:“你应朕么?”问得急切。佑贤扶他躺下,仍是未答。
      景煜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你到底是怪朕的!到底是怪朕的!”一行泪自眼角淌下;他像恨着自己,又像怨着佑贤,攥紧了拳;拳渐失了血色,颤抖起来。
      佑贤道:“早说了,我不恨你,你怎么就不肯信?”
      “既如此,你为何迟迟不肯应朕?”
      “我只是、只是不信来生……”佑贤有点泄气,低垂了头,搅动着手指。
      景煜听着,自嘲似地笑了:“到了这会子,难道骗一骗朕,也不行么?”像是怀着无尽的恨意,用尽了所有气力,语尾徒然消散。
      纱窗下的烛跃了两跃,寂静得只闻夜雨疏疏。
      半晌未答。
      佑贤看着自己搅在一起的手指,咬了咬唇,猛抬起头,盯着闭目不语的景煜,鼓一鼓勇气,悄声说了句:“我应你。”
      而景煜毫无反应,就那么闭着眼,似睡着了。
      “我应你!我应你了!”
      佑贤以为对方没听到,将嗓音放大了些。
      景煜仍是无动于衷,就那么睡得平静。
      “陛下?陛下!”佑贤扑到景煜身上,摇撼着叫道,“我应你,你听到么?我们生生世世为夫妻!我应你了!”
      悄无声。
      佑贤倒抽一口冷气,苍白了脸色。他张大双眼,盯着景煜的睡脸看了好半晌,忽而屏住呼吸,伸指慢慢向对方鼻下试探,被蜂蛰了似地,猛缩回。
      他简直不敢相信,咬住唇拼命摇摇头,又唤了景煜两声,看对方果无反应,才像把一颗心都放下,整个儿人都垮了下来。
      他痴痴盯着景煜的脸——那张泪痕未干的脸,他似与对方呢喃,又像自言自语,轻说了句:
      “怎么,你竟死在我前面了么?”
      情死邪?心死邪?竟是睫羽干涩,眼底无泪。
      薰笼中,一抹孤烟直。
      灯灭,夜雨无歇。
      天将明,雨住。宫内传出云板,连扣四下。
      未几,丧音遍传:太上皇驾崩,享年三十五岁,在位二十五年,政清明,以明帝冠。
      后宫太妃们,殉情投缳的大半。那些活着的,依规矩送往尼姑庵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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