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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惠帝文帝纪第一章03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惠帝、文帝纪
      第一章03

      房中未掌灯,昏黑不明,像掺了浓厚粘滞的雾。空气中充满咸咸的汗水的味道,这味道里又混了衣香和体香,很是古怪。
      垂幕浮动,遮蔽了天光,令房中人辨不清时辰。
      花满香被景璘抱得死死,翻身都不能够。他边偷偷地哭,边努力挣脱,好容易偷出一只手,紧张得不敢动弹了。他屏息观察熟睡中的景璘,知对方没有醒来的迹象,才放胆继续挣扎。
      他本来该和宇文淳轮流伴驾,因宇文忽然递了假条子,由他顶了缺,没料想又遇到这样的事。他越想越委屈,忍无可忍地在景璘肩头捶了两拳;景璘却大梦未醒,哼两声,没了动静。
      就在这会子,忽听殿门霍地从外面被撞开。帐中的花满香吓了一跳,欲逃无门,已被来人的一只手薅了出来。
      “不知羞耻的东西!”
      听得一声怒斥,花满香只觉双颊火辣辣地肿胀起来;是来人狠狠甩了他两个耳光。
      景璘被惊醒,迷糊间见佑贤站在床头,怒气冲天地瞪着他。他吓得跌翻在地:“皇、皇叔!”瞥着赤身露体的花满香,方知酒后自毁了誓言,恼恨不已;见自己光着身子,忙胡乱扯了件不知谁的衣服遮羞,跪到佑贤跟前,垂首不语。
      “你也是个不知长进的!”
      佑贤朝景璘脸上啐了一口,景璘不敢躲闪,更不敢抬头。
      佑贤鄙夷地将花满香从头打量到脚,冷笑着丢给他一件衫子。花满香亦不敢与之对视,饮泣地穿衣,手脚俱抖。
      “来人!”佑贤喝。
      从外面陆续进来一队内侍。
      佑贤不多问,急命将花满香拖进大牢。
      花满香闻言,张大一双美目朝景璘望过去,意欲求援,却是满腹委屈无从诉。景璘也焦急地向他望过来,有口难言。
      将被拖到门口,花满香终于喊出了声:“璘、璘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小香?小香!”景璘喃喃着这名字,拔起身追赶,完全忘了自己还衣不蔽体。佑贤一步挡到他面前,他不得以驻了足。
      他哭着向佑贤跪下,叩头哀求:“皇叔!放过他吧!放过他吧!”拼了命地摇撼佑贤的腿,不时与动也不动、冷颜俯视他的佑贤相望。
      佑贤听着景璘哀求,不说话,好半天,才冷冷开口:“起来。”他命令天子。
      景璘一愣,迟疑着起了身。
      “穿好衣服。”又是一个命令。
      景璘在佑贤注视下,默默地穿好衣服。
      佑贤返身欲走,让景璘彻底慌了。
      景璘从后面扑上去,扯住佑贤的袖子再度跪倒:“你答应我!你答应我放了小香!答应我吧,皇叔!!”
      佑贤回眸怒视:“什么‘我’?!要称‘朕’!”
      “.…..朕、朕……都是朕的错!小香是因为朕才……”说话间,哽咽不能语。
      佑贤长叹,道:“起来吧。”伸手去扶景璘。
      景璘不肯起:“皇叔应朕……”
      佑贤一笑:“皇上误会了,我不过将他暂时羁押,等禀告过他的家人,凭他们带回去发落,与我无干……”
      “不!不!求皇叔不要告诉他家!不然,小香是要吃苦头的呀!”
      佑贤尤忍耐地一笑:“那横竖是他家里人,能对他怎样?他勾引你,本来是该杀头的,如今给他捡了个便宜,皇上还多虑什么?快起来!”
      景璘仍不起:“朕只虑他面子薄,受辱不过,恐、恐要寻短的……”说得悲痛,复痛哭无言。
      “那依皇上的意思,当如何呢?”
      淡淡冷荷香扑面,景璘听佑贤语气软下来,以为他消了气,忙道:“皇叔只作不知吧?从今往后,朕定痛改前非!”
      “痛改前非?”佑贤冷哼一笑,“听皇上口气,今日难道不是初犯?”
      景璘方知语失,自悔不迭。
      佑贤继续道:“我本来见皇上哭得可怜,欲放他一马,如此看来,是不能够了!”言毕,振袖欲走。
      景璘忙膝行拽住:“皇叔!皇叔!皇叔!你、你就不念当年与父皇的情分?你、你只将他想作是你,朕便是当年的父皇!你想想,若你处在这样被人欺压的境地,父皇当如何?你又当如何?!他实是受朕之累呀!”
      佑贤听着,怒颤不已。
      景璘尤不绝口。佑贤失了耐性,回身甩了景璘一巴掌:“住口!太上皇的事,岂是你辈可以议论的?”咬一咬牙,踹开景璘,大喝道:“来人!把这不孝子给我绑起来!”
      旁边的内侍早吓傻了,全翻着眼睛瞅着,谁也没动。佑贤指上他们:“愣什么!此等丑事若传到太上皇耳朵里,你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众人害怕,七手八脚地从各个方向涌上来,抓住景璘,将他强扭到椅子里,几个人按着,凭他乱挣狂叫,只用粗绳一圈圈缠绕起来。
      “哼!等我料理了那小畜牲,再来看你!”话落,佑贤愤然远去。
      牢房里,花满香畏缩在角落,泣不成声。他见佑贤走进来,赶紧叩头不迭:“王爷明鉴!我冤枉呀!”
      佑贤低头看着他,以玩味的口气笑道:“冤枉?依你所言,还是皇上先勾引的你?”
      花满香无言以对,恨自己口拙。
      佑贤既道:“璘哥哥、璘哥哥地叫得好亲切?还敢说冤枉!我早看出你不是个好东西!平白地放你在璘儿身边,本是给足了你反省的机会,你倒头来还是不知做脸,怨得谁?!”
      花满香摇摇头,心肝俱碎,未及开口,听佑贤问:“你父亲可是门下省属官左散骑常侍花江?”
      花满香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却被佑贤逮到短处。佑贤不容间发,厉斥:“你父可是门下省属官左散骑常侍花江!”
      花满香泪眼婆娑地略点一点头。
      “你父当初是傅义一党?”
      花满香不晓父亲当初的仕途,又不作答,给佑贤呵斥,只得唯唯诺诺地说了声:“不、不知道…”
      佑贤冷哼一声,急招呼来狱卒,密嘱:“做得干净些,别露出了马脚。”复向花满香瞪一眼,离去。
      花满香听不真佑贤与狱卒说了什么,呆呆望着对方一步步离开,心上焦急,却是百口莫辩。一豆呛人的残灯摇摇曳曳,模糊了他始终未干的泪眼。
      此时另一边,宇文淳虽递了假条子,却是没有回家。他一直独闷在御书房里,等着景璘和花满香;看两人去乾宁院赴宴未归,料定出了事。
      才迈步到外面,果与景璘身边的小太监撞个满怀。
      小太监正要去请王槿、李五云去说情,偏那二人在职上,见不得面,遇着匆忙赶来的宇文,急将事情说了。
      宇文火速随小太监赶往紫薇宫,一进去,只见景璘被捆在一张椅子上,神情凄绝,已经哭死过去。
      “陛下?陛下!”宇文忙过去摇撼。
      景璘混混沌沌醒来,借着扭曲不定的烛光,见到宇文的脸,困兽般嘶叫道:“放开朕!快放开朕!”
      宇文退却了两步,望着挣脱不能的景璘,哀哀道:“陛下,你这是何必呢?”
      “你懂得什么?!朕要去救他!要去救他!”
      宇文摇摇头:“小香还不一定有事,陛下何至如此?”见景璘根本听不进,又劝,“陛下快静些吧?若惹得王爷不快,他才此难难脱!”
      言语刺中景璘的心,景璘失声痛哭,垂下头,不复言语。宇文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就像没听见,只管哭。
      宇文眼中登时泛了一圈泪,默默注视了肝肠寸断的景璘好一会子,悄然退下。
      夜雾渐渐升起,即便宫巷间高挂了一排排璀璨的宫灯,仍叫人望不明前路。宇文越走越疾,似欲将所有恼人事统统抛去脑后,却不能,终是再支撑不住,颤巍巍地扶着宫,墙默默抹泪。
      “可是宇文公子?”
      闻背后有声轻柔的询问,宇文忙强装了笑脸,转身施礼:“王爷。”
      佑贤打量着他,笑:“见过皇上了?”
      “见过了。”
      “你也要为花满香求情?”
      宇文抬眸看了佑贤一眼,没有作答。
      佑贤道:“我才遇见李五云,不知他从哪里听得消息,竟擅离职守,跑来见我。我叫他过后再来,你也去吧。”
      宇文没有动,慢慢道:“臣不为花满香求情,为圣上。”
      佑贤听得讶异,笑道:“圣上是我的孩子,不需你等费心。”与宇文错身而过,走到他身边时,不忘拍拍他的肩,“往年烦你惦记我,给我送了丸药。只可惜当时一个没留心,让那两颗丸溜走了,幸好我的病去了根,不然又要烦你。”凑近宇文的耳根,轻言,“你以为我瞧不出,那向乾宁院汇报、自称伺候椒淑宫容妃娘娘的小太监,是受你指示?”
      “臣只想还圣上清白。”宇文说得不卑不亢。
      “圣上又受了什么冤枉?要你来替他昭雪?”
      宇文小心地凑近佑贤,也放低了嗓音:“难道王爷忘了圣上登基前,受国舅所累的事?”
      “我记得。”佑贤沉吟,“不错,那是容妃欲谋璘儿的太子之位。”
      宇文于是道:“臣知王爷有心保护圣上,臣、臣也是此心!故斗胆设局,为王爷引线!祈王爷恕罪!”说着跪倒,依旧不卑不亢。他实是借故存有私心的。
      “我晓得了。”佑贤将他扶起,且与他微笑,柔声嘱咐,“尽心于圣上,也是要懂得分寸,好自为之,我不会亏待你。”
      宇文施礼,喏了一声。
      夜色沉沉,浓浓地勾勒着宫阙飞檐,重重叠叠。
      佑贤返回紫薇宫,一眼便瞧见景璘口鼻贲张、憋得满脸通红地瞪过来,因愤然道:“怎么,还不知悔改?”
      景璘动动唇,喉咙里挤出不成音的几声,泪流满面。他已哭得嗓音嘶哑,发不出声。
      佑贤见状,一时间回肠百转,兀地不是滋味。他扑过去,将景璘的头紧紧抱在了怀里:“璘儿!璘儿!”竟也垂下泪来。
      两人相对哭了好一会子,佑贤方道:“傻孩子,只道我心恨,怎晓得我全心全意,都是为了你!见你这般,我岂不悲伤?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狠下心,叫宗学的太傅常打你手板子!”边说,边亲手解开景璘的绳子,又问身上疼不疼。
      景璘定定盯着佑贤的脸,那让他千百回梦中都不得觅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可他竟不敢认,因他的云儿、他的小香,全毁在这人手中。但再仔细看看,那眉、那眼、那柔柔的青丝、指尖,那未见衰老的容貌,不是皇叔,还能是哪一个?让他爱不能爱,恨又恨不起的人。
      皇叔,你真的喜欢我么?就像小时候那样?景璘用目光询问,而佑贤哪里能以此领悟?景璘唯哀哀叹息,双手握定了佑贤的手,猛挣着挤出一个字:“爹!”喉间疼痛,再不能言了。
      次日,宫中传出消息,说门下省属官左散骑常侍花江次子花满香,以职务为便,私与天子狎昵,行为不检,事发入狱,自知颜面扫地,投缳自尽。
      由宫人以双轮车将尸体推出,交与花家来人。
      又次日,从乾宁院传出一道御旨,着人到花家宣:花江系昔日罪臣傅义一党,匿罪多年,今日事败,本当双罪并罚,念其丧子,令革职返乡,三世不得科考。
      与此同时,王槿家也收到谕旨,说王槿玩忽职守,致使花满江宫帷中祸乱天子。不但王槿,连早年推举他做太子伴读的叔叔左司郎中王恩,因傅义余党,也一并被免职,同三世不许科举。
      这些事,不用谁说,景璘也知道是佑贤所为。他按佑贤的意思写了罪己诏昭告天下,一边恨自己窝囊,一边觉得没脸,闷在房中一连几天不去上朝,凭谁来见,只推身体不适。即便是佑贤闯进寝宫,他只把寝殿大门从内闩住,用被子蒙了头,随外面的人拍门、叫喊,他装作听不见,更不言语。
      却说景煜多少听说了他那儿子的事,也推做不闻不问。不过他有时候想,若璘儿的心思放到了花满香身上,对他来说到未尝不是件好事。因埋怨佑贤不该私下赐死花满香,佑贤只是咬住嘴唇听着。
      到了第十天,佑贤索性放纵了景璘,凭他不上朝、不看奏折、不问政事。景璘便也放松了些警惕。
      这一晚,景璘正独坐在书桌前垂泪,忽听殿门幽幽开启。他吓了一跳,以为是佑贤,待抬眼细看,原来是宇文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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