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惠帝文帝纪第一章01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惠帝、文帝纪
第一章01
新帝初登大宝,仍用隆和旧年号。
景璘从昭阳宫迁入紫薇宫,于内寝镜台的小抽屉里,发现不少太上皇和佑贤遗落的小物件,可知走得匆忙。他着人仔细收起,预备空闲时亲自送往乾宁院。
寝宫内陈设珍玩、书画挂件,也要依新皇帝意思重新布置,旧的便充入国库,或赏赐大臣。
内侍们进进出出,手捧一件件精美绝伦的摆件、卷轴,请新皇过目。
景璘一一细检,专挑他喜欢的东西留下。及展开一卷小轴,忽然一个绝世美人闯入眼中,让他一下子愣住。
他打量画中人半晌,恍惚梦中,低问了自己一句:“这、这莫非是皇叔!?”急切地将画上遍布的诗词浏览一遍,知猜得不错,一面暗道那威严无比的父皇竟意料之外地喜欢相思!他笑着又把目光移到画中人上,越看,越深深蹙眉:“不,不很像皇叔呢。”
画中美人是佑贤无疑,不过稚气未退,一双鹘鸰秋水的眸子里,尚有点点纯真闪动。景璘兴致勃勃地提笔改动,将画中美少年瞬间变成眉目勾魂的妖冶艳质。
“这样才像皇叔嘛!”他再度把画举至眉高,反复欣赏,脱口道:“何故春意逗留,作蜂儿在丁香头。抱定花心常嗅,甘便死也风流。”艳诗一出,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忙收了画卷,命人赶快拿下去。但画中人的身影已在心上深深烙了印子,令他想忘都不能忘怀。
他终是忍不住,又命人将画卷取回,偷偷藏去了枕下。
次日,他捧着昨天收拾出的一匣子小物件,往乾宁院请安,见到佑贤本人,忽念及昨日所为,一阵热血沸腾,红了脸。
佑贤哪知他视作亲儿子的景璘对他动了春意?还关切地问对方是否有身体有恙。
景璘慌乱摇头,心下却忍不住将佑贤与画像细细比较起来,且悔恨:幼时常与他朝夕相处,怎么就没觉出他是这等美人?白白放过大好时机,痛兮哀哉!
景煜当年与景璘有过一样的心思,一眼瞧出儿子不轨,只是对方已贵为人君,不好像以前那般斥责,只令其速退,心下不快。
入夜,景璘于睡帐中掌了盏灯,将佑贤画卷挂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遐想弥飞,脱口念出一首接一首的淫词艳诗,兴致大发起来,居然在他父亲笔迹旁逐一记下:
冰丝削藕新,玉叶传荠嫩。摘金盘一缕,咬露三分。同心豆蔻含胎近,并蒂桃花吐瓣心,偏风韵。印红香一痕,做得个笑才郎无赖闪朱唇。
将入眠,他又被春梦搅醒,一抹身下的褥子,微湿一片,不禁骇然。他不好意思让宫人瞧见,只得自己爬起来撤换锦褥,再度躺下,只顾回想那梦中光景,辗转了大半夜,不能安神。
隔日上朝,他困倦十足,堂下朝臣的参奏一个也没听真,不耐烦地退了朝,预备往寝宫补眠,又怕让景煜知道,只得逃去御书房偷懒。
那四个要好的伴读,已于景璘登基当日各得职位,这时正候在宣政殿外。
李五云作了千牛卫副尉;王槿为通事舍人;花满香和宇文淳均作了起居郎,且四人都是新皇帝的长随。
景璘对待他们四个,从不讲究身份高低,哥哥弟弟地让他们乱叫。他们四个以前本来是畏惧他的,这般久了,也不把他太子乃至皇帝的身份放在眼里,人前尊称他一声“殿下”、“圣上”,背地里仍叫他阿哥阿弟、大璘小璘。
这时候,李五云看景璘一脸倦怠地行来,坏笑着凑过来,一把搂住:“贤弟,看你眼圈黑紫,难不成昨天吹了一夜春风?”
“唉!不过是想一想,哪里敢呢?”景璘拂袖进御书房,往内间软榻上一歪,闭了眼再不开口。忽闻一阵香风扑面,他又猛睁开了眼。
只见花满香眨着眼睛看他:“璘哥哥,你生气了?”启齿间香风习习,令听者如浴百花丛中。
景璘一阵迷糊,一时没能答言。
花满香由不觉地道:“是不是李大哥刚刚冒犯了你?我是什么也没说的!”
又一阵香风扑面,让景璘无端端薰红了脸。他生怕他们发现自己异状,慌忙转过背:“没有的事!别胡说!”忽觉不妥,软下语气,“是我自己不好,你们先出去玩吧,我要一个人睡一会儿。”
“天才大亮,怎么睡?”
景璘奴一奴唇,想回答,终于什么都没说。他想:怎么把心事告诉他们?那是悖伦之罪,不能叫人知道的!
四个人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叽咕着往门口走。景璘翻个身,偷瞄他们,恰一眼看到那香韵萦身的花满香,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回眸间,花满香不小心踩到衣裾,幸而被李五云伸手揽住,才不至摔倒。他一脸惊惧地瘫进李五云臂间,在景璘看来,很有倚人的艳资。
景璘不觉诧异:我可真是蠢东西!身边这诸多可怜可爱之人,竟从不曾关注!
因以新眼光重新打量他们四个:王槿还是少时的窝囊像;李五云人高马大、英气逼人;宇文淳出落得水仙花般,又让景璘暗暗一惊。但与花满香比较起来,宇文淳便算不得倾国倾城,而花满香与那妖艳闻名的皇叔比起来,又是低了一等。不过花满香眼中的天真,与那幅画上昔日的佑贤到有几分相像。
景璘反复打量宇文与花满香,最终将目光落在后者身上,心神荡漾地开了口:“小香,不碍事吧?过来我看看?”他向他亲昵地招手,同时让那三个出去。
王槿和李五云先走了。宇文紧跟他们,将到门首,回头瞪了花满香一眼,又以幽怨的神情向景璘扫过,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金笼中,盘香殆尽。
阳光透过花格窗洒上殿内的金砖,印下一个个牡丹花似的印子。花满香站在这一片朦胧的花印子中,眨着一双杏仁形的眼睛,天真地与软榻上的小皇帝相望,越显得美如天上散花人。景璘冷不丁将他带进怀中,俯了身边亲吻,吓得他一阵痉挛,连连地捶打景璘。
景璘察觉他的反感,微笑着松开他,仍是揽住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小香,我怎么这会子才看出你美?真真该死!”他观察着对方羞得如烟霞般绯红的面庞,迷迷糊糊地犹如做梦。
花满香挣着,想从景璘臂膀间逃开,怎奈对方就是不放他。他恨道:“你是要死了!让旁人看见,我还要不要活!”
景璘笑了:“我如今是皇帝,没有我的话,谁敢动你?”说话间,将花满香压倒身下,边轻啄着吻对方,边劝说,“你依我,我抬举你!我们一起长大,难道你嫌弃我不成?”
“不、不是!只是太不……”
“太不合伦常?我才不在乎!你未见得我父皇与皇叔?还怕我保不得你?况我们本非亲兄弟,更不怕什么了!”
不由花满香分说,景璘已解下二人衣带。
花满香不敢推辞,又不敢应承,喘吁吁的只是颤。景璘摸索着他,说尽好话,他始终赧着脸不应声。
忽觉倏然一冷,下身撕痛,他叫了一声,又让景璘一把捂住嘴。他实是难当,拼了命地摇头,让景璘快点停下。对方却不解其意,强扭了他的脸亲上来,一任妄为。
至日杆西去,景璘大汗淋漓,仍间不容缝。又一柱香的工夫,他方才止歇,喘气不止地倒在软榻上。花满香依旧不敢作声,泪流满面地任他抱着,浑浑噩噩,心志全无。
景璘就此睡去,待醒来,怀抱中的人早不知所踪。
第二天,花满香没有来任职。王槿和李五云不知发生了事情,还商量到家里去探望他。自两年以前,他们为避宫中嫌疑,搬回了各自的家。
宇文多少猜到些,只不说。
景璘自然什么都知道,秘密派人往花家送了许多东西,还给花满香带去道歉兼慰问的书信。花满香没有回复,连着四五日都不来朝。
景璘有点气恼,下手谕命令花满香速来就职。
至于花满香,出了这样的事,他是不敢跟家人说的,一面以身体不适做推托,一面思度着辞官。就在这时候,谕旨从天而降。他不想去,呜呜咽咽地哭。家人不知他的心,笑他是小孩子性情、不懂事,半退半劝地哄他。
他只得去了,才进宫门,便被人领至景璘跟前。
听得内侍禀报,他战战兢兢进了御书房——他永远都不想再迈进半步的地方。
景璘倚在御座里,看着手头的丝简,知花满香进来,头也不抬,拂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鬓:“你好大的胆子!朕虽与你等不分彼此,好歹是万乘之尊,你竟不把朕放在眼里?”
花满香慌忙跪下,不抬头。他却是忘了,对方曾是太子,现为天子。
景璘忍不住笑起来:“起来吧起来吧!瞧把你吓的?我不过开个玩笑么!”
花满香没有起身,跪在那里无声地哭。景璘来扶他,他抽了手,泪眼婆娑道:“璘哥哥,我求求,让我回家吧!”
景璘讶异:“怎么,我给你的信,你没有看?还是他们不曾送到?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明白?难道,你还不原谅我?”
花满香羞愤得浑身发抖,频频摇头,终是不发一言。那娇俏的脸,梨花带雨,晶莹得有种透明感,比昨日缠绵时更叫人见怜。景璘在他面前跪下,托起他的下颚,审视般细细打量良久,忍不住用舌舔他脸颊上的残泪。他吓一跳,猛地打了景璘一耳光,让景璘一下子愣住。
花满香也愣住了,不过比景璘反应快些,趁机脱身。景璘见他逃跑,从后面猛抓住他:“小香,你这是为什么!”
花满香闻言,只觉不可思议,回头瞪上景璘的脸,对方却是莫名的表情。他咬牙忍住想哭的冲动,狠狠道,口气倒天生地温柔:“还问我为什么!要不是你这个人,我、我……”说着,又气哭了,嘴上说不出的话全闷进心里:要不是你这个人,我平静的生活岂会沦为地狱?可你仍旧一符无辜的姿态,不把我的痛苦当回事!
景璘安慰他,毫不见效。
就在这时候,李五云进来了。
“小香,哭什么?”李五云翁声翁气地问,瞥见一脸愁苦状的景璘,不高兴起来,“是不是他欺负你!”他搡了景璘一把,将花满香挡去身后,“干什么欺负他?别以为你当了皇帝,老子就怕你了!老子以前不怕你,眼下还是一样!”
“我没欺负他!我……”
花满香不听他们俩吵嘴,一个人哭着跑了。
李五云这才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正事!给千牛卫兄弟们涨月奉的事,你到底应不应?”
“哎呀!不是让你去跟太上皇说嘛!”
景璘甩甩袖,追着花满香跑了。
他名义上是□□皇帝,实权却在父亲景煜手中。对此,他不但不反感,反而逍遥一天是一天,希望永远不要让他做个真正的皇帝。
御苑中,融金沾粉,浅浅地有些妩媚。
斜风里,燕子归去檐间。
幽幽商音零落,深一下,浅一下,随风过,弥散在腻人的春日暖阳间。那是从乾宁院飘出的琴音,任谁都知道,那是太上皇一生挚爱之人独为他弹奏的曲。
曲韵下,景璘穿过重重回廊,寻着花满香的身影。
能到哪里去呢?难不成,又回家去了?
正找得烦恼,忽见那廊下倚着个寂寞的身影,如梦似幻。
“小香!”他呼唤着奔过去,看对方回眸,愕然驻足,之间隔了一湾浅水。
那人并非花满香,而是一脸幽怨的宇文淳。
“原来是你,”景璘召唤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怎么未同阿槿他们一起?”
宇文淳望着对面廊下的景璘,微微一笑:“圣上又在此消遣什么?”四个人里,独他一直尊称景璘。
景璘不知如何答复,咕哝了一声,微不可闻。
宇文淳含着浅浅的笑意,向这边走过来。景璘望着他,不知为什么,直觉得自己被他看穿了,很想逃跑,然对方亦用目光死死盯住他——那种半恨半爱的目光,黝黑的眸子里闪动着不可捉摸的亮光,令景璘像中了法术,挪不得半步。
“圣上休骗我,”薄薄的红唇略一上翘,“我什么都晓得呢。”谈吐间,一贯地云淡风清。可就是这种云淡风清,让景璘毛骨悚然起来。
景璘盯住那亦可使人见怜的、端正的面庞,骇然道:“你、你晓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