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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明帝本纪第十一章03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十一章03

      商音零落,深一下,浅一下,随风过。
      殿门不用敲,亦不用推,因是开着的,好像等待着什么人。景煜便直接迈进去。
      窗子也洞开,只垂下半卷竹帘,遮住视野,遮不住寒风。佑贤依偎窗边,见景煜不声不响进来,先是一怔,既而拢手、起身,立在原地不动。他只定定望着与己对视的皇帝,仿佛期待,又似惶恐。
      “阿贤。”
      景煜真得如佑贤所愿,先开了口。无论怎样,他终是,只要他。
      佑贤悠然一笑,连日来的愁云一扫而淡。那些积在心底的旧恨新仇,也随风消逝。他想:这人就像风筝,只要那一条线还捏在手中,飞再高,也终是回到自己身边。
      他立在原地,等着景煜过来抱住他,但没有。
      他忍不住了,索性迎上去,搂住景煜的脖子:“陛下……”声清且艳,宛若铃音。
      景煜站在门边,凭佑贤抱住,凭对方冰凉的额头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半晌无言。
      房中鲸脂正明,烛火亦旺。
      佑贤听景煜久不言语,抬眸看他,只见他的脸阴沉沉地隐在越来越浓的夜的影子里,看不真切了。
      “陛下?”佑贤眉头微蹙,轻唤。
      景煜总算淡淡一笑,捂着佑贤一双冰寒的手,柔声道:“身上怎么这样冷?门窗不关,也不多穿些衣裳。你本来就怕冷的,朕不在,就这样糟蹋自己么?”命人取来自己的紫裘,亲自裹住他的身。
      佑贤低垂下了头,浅笑着不语。只要景煜还肯要他,他什么都不在乎。他想到他近日因想着景煜而狠了命地折磨自己,实在很不值得。每次都是这样,闹得要死要活,景煜还不是会回来,先同他道歉?景煜看到他这样,不是比他更痛?他拽紧了手心,有点恨自己的自私、恨自己的顽固和要强。
      他隐隐地怜悯起景煜,颤着眸子看对方。那只为他一人温柔、憔悴的双眼,此时也正注定他,似有些陌生,让他暗自讶异:景煜原来是这样好一个人?他居然有点感动,心头微动,他忍不住抬手抚上景煜脸颊。
      他们两个,相望彼此。
      佑贤忽然脸一红,咬住下唇,狠了心,开口:“陛下,其实我……”
      “阿贤,其实朕……”
      偏这会子,景煜与他同时开口。
      佑贤见状,艳艳地一笑。景煜却目中浮起一丝痛苦的挣扎之色。
      “你先说?”景煜让他。
      佑贤摇头:“不,我要你说。”歪头看景煜的脸,见对方似有些赧色,笑道,“我喜欢听你说。”说那些只爱我、只对我好的话……他想。而且,他还要再考虑他的话——要怎么告诉景煜,他已默许了他的生生世世?告诉景煜,即使他不答应檀思先的的事,他仍是糊里糊涂爱上他。
      景煜本欲问佑贤身在独苏时与戚璠有染否,忽见对方待他前所未有地温柔,性子顿时磨没了,直把万种心肠统统放下,想要好好地与对方厮守。他猛地拥抱住佑贤,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清冷、冷香,把脸深深埋入对方身上的紫裘绒。
      “阿贤,你是朕的!你是朕的!”他呢喃,音极轻,又闷进紫裘里,也不知对方听到没有。他只感觉到,佑贤那清冷柔软的手,轻轻爬上了他的背,在他的背上抚着、环抱着。他马上恍悟,他正与对方相拥,这样地心贴着心,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
      不!景煜告诉自己,这时候,绝不能让阿贤去见戚璠!哪怕准了戚璠辞官回乡、哪怕朕从此不再做这个皇帝,也绝不能让他们见面!倘若他们曾经果真有什么,阿贤岂非要弃朕于不顾么?
      然而,他终是忍不住,低低问了句:“你、你曾经有没有和戚璠、你们有没有……”他感觉得到——他怎么会觉不出,他正紧紧抱住的身体,倏然一僵。
      “阿贤?”
      他又唤,只听怀中挤出一声顿挫的询问:“什么?你刚刚,说得什么?”
      “……没有……”景煜松了双臂。
      佑贤从景煜的臂膀中滑出,瞪大双眼盯住对方:“你怀疑我么?谁同你说过什么?”他双手攥住景煜的袖子,攥得手生疼。他想:无论是与景炎的事实,还是与戚璠的虚妄,绝不能让景煜相信!否则,唯一能掌握住的,景煜的心,也要失去了!
      “没有,”景煜强笑一笑,安慰,“是朕不好,朕乱猜。”他自己都觉得出,在佑贤面前,他越来越不懂得伪装。即使平日在朝堂上做贯的,最简单的伪笑,在佑贤面前,也装得如此笨拙。
      佑贤不相信,瞪着景煜拼了命地摇摇头。
      就在这时,叶良趋步进来:“万岁,”他轻声报,“戚将军问万岁,王爷是否应……”
      “滚!”景煜喝断叶良,抬手一扫,榻几上的棋盘、棋子,悉数尽落,噼噼怦怦,撒了一地。
      叶良微微震惊,瞪了惊呆的佑贤一眼,无声退下。
      景煜颓丧地倚住榻几,一手撑上额头,再不抬眼,再不看佑贤,再不语。
      良久,佑贤方恍悟到什么,被蝎子蜇了似地,猛然将自己的手从景煜袖上抽回。他极凄惨地冷冷一笑,笑出了声,倏然立起身,将肩上的紫裘脱落,慢慢向门首靠近,直若木偶。
      景煜听到那一声笑,如触雷电,颤栗着,抬起头,眼看佑贤步入朱柱的阴影下。他听他开口,声音低哑:“难道说,陛下果真不要我了,要将我送给戚璠?”
      “朕没有……”
      “你骗我!”佑贤摇着头,青丝潋滟。他绝不肯给景煜分毫辩解的机会:“你骗我!你骗我!说什么爱我?”他自嘲地嗤笑,“枉我竟然信你,狠了心地要同你一起编造生生世世的谎话!”
      “阿贤!朕何曾说过要把你给他。朕只是……”
      朕只是恐怕你们有过情缘,恐怕你将抛弃朕。你若好好地将你的往事告诉朕,朕岂会这般苦恼?朕从不敢问,怕伤你,偶一触及,又忍不住想知道。朕——是在同矛盾的自己赌气!这番苦心不及剖露,又给佑贤抢断:
      “枉我像个傻子似地在这寒宫中等你,见你来,以为你回心转意,原来是要弃我!我和戚璠,有过怎样?没有过又怎样?讲这些废话,不就是叫我去陪他?你叫我去,我便去,算是我报答你一直待我的好了!”说罢,悲鸣一声,如负伤的野兽,踉踉跄跄冲出去。
      景煜急命叶良等人追赶,自己也跟着追出去。
      叶良之前于御书房听得消息,早令一众人备下轻马香车,在景煜追赶上佑贤前,引佑贤上车。
      佑贤负气,径自上了车,义无反顾。
      车马疾行,没有皇帝的同意,竟载着皇帝明令不准出宫的人奔出宫门。
      听到那哑哑的宫门开启复关闭,佑贤心头徒然一紧。他从未想过,踏入这个门,有一日还可以如此顺利地从中出来。刚刚的悲愤,顿时拧成一股矛盾。
      该高兴?不,除了宫宇,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他的未婚妻没有了,母亲也没有了,他而今所有的牵挂,统统都在身后那渐行渐远的朱红大门之内。
      真得要跟着戚璠么?他从没想过。很久了,他从没想过他会和景煜以外的人。
      得知盈月配人时,他其实稍稍放了心,他对这事唯一恨的,仅仅是景煜把她配给了景炎。他因此怨过景煜,用如绢报复。现在,他因这件事,对景煜感到无限抱歉。他很后悔,后悔自己不忠于对方,才落得被对方抛弃的下场。
      就在刚刚,景煜回来找他时,他几乎想,从此与对方厮守一生,只为对方。可眼下,前路再度茫茫起来……
      他忍不住掀开车帘,将头探出车窗。
      空气清冷,寒雾扑上脸来。
      车马行得官道,路很宽,两侧店铺林立,其间人影烁烁。那些世俗的灯火、炊烟,如此陌生而熟悉,俨然梦中出现过,却是来自另一方世界。
      佑贤痴痴望了一会子,一点不曾察觉有路人因撞见他的美貌而驻足凝望。
      要到这里来?要我同这些不认得的男男女女一同生活?
      哪些人恨着我?哪些人要我死呢?死并不可怕,可再受到他们的羞辱,该怎么办?佑贤妄想着,只觉得害怕。他深深回顾再望不见的宫门方向,仿佛眼里诸般繁华尽退去,只剩望不见的朱红宫门。
      “王爷?”叶良嘻笑着从车后探出半张脸,“就快到了,等等吧?”
      佑贤猛然向宫门的方向伸出一只手,瞪着他妄想出来的,被夜幕掩映的一点血泪似的朱色:“我要……”他嚅喏。
      “什么?”
      叶良没听真。
      “我要!我要陛下!”佑贤突然向着身后的夜色夜雾伸手叫喊,“我要陛下!我要陛下!我要我的璘儿!我要他们!”失声痛哭。
      车马驻,叶良从车后跳下,命驾车的小太监将佑贤强塞入车子。
      马蹄嘚嘚,车辙辚辚。
      刚刚听得催人心肝哭喊的路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唯面面相觑。
      冷风从四面八方侵入车里,佑贤冷得缩成一团,躲在车内一角。脸埋在双膝间,还用手捂着脸,依旧哭泣着喃喃:“我要陛下!我的璘儿,我的……”猛然抬起头,撞见外面的灯火从竹帘缝隙间射入,眼底一片光怪陆离的斑驳。
      他盯着那片斑驳,低低自语:“我要我的弟弟,檀思先……”
      若离了皇宫,他想,他们,我便一个也见不到了。
      忽然,车马再度停住。
      叶良猛一掀车帘,吓得原本瑟缩的佑贤越发哆嗦了一下。叶良顾他,笑道:“王爷,官驿到了,请下车吧。”
      佑贤拼命摇摇头:“我不要去!我要陛下!我只要陛下!”更往车子最深处缩,却已到了尽头,无有退路。
      叶良重重一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当初若对陛下好一些、积德行些善事,何苦来?”命随行小太监将佑贤强拖出来,仍说,“这可是你自愿随咱家来的,奉劝你还是识时务些!”
      说得佑贤一怔。他仿佛已忘记是他自己要来,忽然给人提及,如梦方醒,蓦地安静了。他淡淡与叶良道:“戚将军在哪里?我确是久未见他了。”悠然一笑,似胸中又有了丘壑,随人入内。
      叶良怕官驿中人见到佑贤妖美的容貌,一面引路,一面用自己的袖子遮着佑贤的脸。
      至房门前,戚璠霍地从里面将门打开。
      叶良退下。
      只剩得一个昔日亲王与今世将军,相顾无言。
      佑贤不用人请,自己走进房里,闭紧了房门。他见戚璠仅着一身单衣,冷笑道:“怎么,等不及了?”实不知戚璠入京匆忙,除了身上穿戴,再无换洗。
      戚璠听得言语刻薄,不明就里,默默将佑贤打量一番。
      那昔日于独苏海防上容姿勃发的少年亲王,如今虽长大成人,神情间却不见了以往一种英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妇人的、阴沉的幽怨;成长了的身体,亦是嬴弱纤瘦,透着娇媚的病恹之气。
      戚璠没有说话,回身从铠甲上解下猩红的长麾,披到佑贤肩上,无言。抬手之际,无意地触到丝般长发,冰,却让戚璠的指尖发了烫。
      佑贤垂下眼帘,扫一眼肩头的猩红:“这是做什么?”言语云淡风清。
      “北方天寒,王爷穿得单薄,只怕不适。”戚璠注定佑贤于烛下的素颜,退去两步,蓦地倒身跪拜,叩首,且高声道:“末将参见王爷!”
      佑贤先是一愣,既而放声大笑:“戚璠,你是想羞辱我么?”
      戚璠抬起头,看着佑贤踱去他身后。那猩红的麾,于佑贤身上,过长了,下摆拖着地,脚边逶迤成柔美的形状。
      听佑贤冷哼着开口:“连你也瞧不起我。”——恨。
      语顿一顿,佑贤倏然垂眸,长睫如睡蝶拢翅,在眼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的阴影:“也是呢,你而今的主子瘸了一条腿,好歹重权在握,保你一辈子锦衣玉食还是大有富余的,怎比我这下贱……”
      “王爷!”戚璠急起身,“末将的独苏王,只您一个。”说完,才觉这话暧昧得不妥,忙补,“想当年,末将不过是个振武副将。是王爷伯乐识驹,亲笔修书给两沿大都督,方成就今日镇军大将军的戚璠。大恩没齿难忘!”倒身再拜,兀自起,“至于今日的独苏王……他作他的王,我心里,只认您!”
      佑贤绝没想到世上还有念他好处的人,心里一阵热,忍泪,面上却做冷笑。他走近桌前,欲扯凳子坐下。戚璠忙替他扯开了凳子,且道:“王爷等一等!”急扯来床上一条棉布床单,叠成四方,铺到凳子上,方请佑贤坐。佑贤便坐。
      戚璠又绕忙到佑贤背后,挽起对方垂顺的乌发,吓了佑贤一跳。
      戚璠脸一红:“外边比不得宫里,又冷又脏,”边说边从自身单衣上撕下一条布,“王爷只怕来得匆忙,未及好好地穿暖,也忘了结发,这一坐下,全垂在地,恐污了。”为佑贤绑个松松的髻,垂在肩际。
      佑贤自嘲笑笑:“不过泥土染了发稍,怎就污了?你岂不知,我早就污得洗不干净了。”回顾,见戚璠一怔,扯掉了才绑好的发髻,将那布条随手一丢,问戚璠,“我是个不洁之人,你还要么?”三千青丝拂扫轻尘。
      戚璠从未料到,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独苏王,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愣住了,既道:“王爷误会!末将只求陛下与王爷见上一面,却是为了问一句话。”
      “什么话?”
      戚璠定定神,一字一字低问:“奸贼傅义,是不是王爷向陛下举荐,才得以升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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