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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明帝本纪第十一章01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十一章01

      夜阑寂静,宫闱中透出一股紧张。
      佑贤已经和景煜冷战十几日;景煜也一反常态,没有主动去讨好佑贤,整日耽在御书房,不肯回寝宫——全都是为了檀思先。
      佑贤只想让景煜在朝堂上多照顾檀思先,纵使檀思先犯错,也要景煜睁只眼闭只眼;景煜却想让佑贤只想着他,应他生生世世与他为夫妻,若佑贤迟迟不答应,他索性把心一横,想:何必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挖空心思?
      景煜知佑贤常不把他放在心上,故意冷落了十几日,希望佑贤能回心转意。不曾想,佑贤竟一点念他的迹象都没有,让他彻底寒了心。他哪里知道,佑贤是故意不理他的。
      锦帘轻卷,珠屏敛光。
      紫铜熏炉里的一抹龙涎寂寂燃尽,暗香成灰,弥漫于空气里,笼彻宫宇。
      铮铮琴声落于如絮的香袅间,低迷着,似诗人缓步吟哦,偏又急切一转,金声欲断,扯得听者心都要碎了。
      佑贤坐在窗畔,信手抹动琴弦,一抹,复一挑。凭殿内地热灼人、夹壁烧得火热,凭火盆内的松木碳暗香送暖,只窗外一阵轻轻北风,尽吹散。
      手底七弦三十二调,也皆化作枉然一叹。
      若于平日,天微微见凉,佑贤只稍往洞开的窗口近前站上一站,给景煜看见,便要强披上狐裘。可而今,即使他仅着了单衣凭窗,也没个人问他冷否。
      他真恨景煜!爱不爱,难道要他说么?他这辈子已经毁在对方手里,难道还不容他仔细想想来生?凭什么,凭什么要即刻就许下一个兑现渺茫的诺言?
      他敛着琴,闷闷地,指尖冰寒了,比外面的风霜还冷。眼中含着的水,亦寒,睫羽眨动间,细细落下,竟悉数结成晶莹的细雪。
      他忽然想到什么,猛然推开琴,起了身,三两步踱到镜台前,把所有桩盒、抽屉全都打开。
      里面漫漫是景煜送他的东西:簪弁笈笄钗、环镯钏串珠、玉勾、玉佩、玉带、玉虩、金指环、金耳珰、小把件、大把件,各式各样的零碎珍玩,满目华彩。
      他精捡出一条红翡长串、一对绿翠镯、数枝叠金掐金丝金笈、一个镂空转心银香囊,全装进一只狭长如意盖的金盒,装得满满。待到晌午,他急命人去思正殿请太子。
      景璘一来,佑贤便把沉甸甸的锦盒交给他,嘱咐道:“好儿子,一会儿见到檀大人,把这个给他。莫露口风是我给的,你就说,”想了想,道,“你就说是你尊师的心意,由他自去处理。”
      景璘打开锦盒一看,全是宝贝,不明就里地问:“爹,为何给檀大人这些东西?你难道不喜欢父皇、不喜欢我,喜欢檀大人了么?”问得佑贤脸一阵通红。
      佑贤忙抱住他,笑道:“我怎么不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你怎生忘了?”
      “那檀大人呢?”
      佑贤想了一想,说:“他是你的老师,自然要对他好,不然他怎么对你好?”
      “那父皇呢?”
      佑贤惘然,闷了半晌,恨道:“谁喜欢他!”
      至傍晚,景璘依照佑贤的吩咐,回紫薇宫。还不及他开口,佑贤便问:“怎么,檀大人收下那些东西没有?你有没有说是我给他的?”
      景璘赶紧摇头。
      “他不收?”
      “不是的,檀大人收下了,我没告诉是爹给的。他本不想收,我很会说话,他就收了。”
      佑贤喜不自胜,被景煜冷落的事一时间抛到九霄云外,又嘱咐景璘往后不许欺负檀大人,一面盘算着下次用什么法子对檀思先更好。
      一晃月余。
      景煜久不临寝宫,不晓得佑贤自己有了自喜的心事。寂寞时,独自闷在御书房,确是长夜难挨。他只得从随身的香囊中摸出那一缕青丝自解,后悔自己的执拗。
      他几次忍不住想与佑贤道歉、忍不住想要去讨好对方,可想到过了这些时日,若一松懈,便前功尽弃,唯有忍住。
      实在挨不住寂寞时,他趋辇往后宫去,每每行至宫门下,便及时收住心思,返回御书房。他想:朕早为阿贤以血明誓,纵然他对不起朕,朕岂有对不住他的道理?每思及此,往往追思死去的宋功,不由恨道:若宋卿尚在,还可替朕出一出风月上的主意……
      这夜,依旧无眠。
      一弦残月洒下淡淡黄昏色,汉白玉石阶上,白露凝霜。
      响过二更漏,宫阙寂静。
      叶良得了空,在宣正殿外巡察值夜状况,忽见一个急匆匆的黑影向长廊下一闪。
      “谁?”叶良呵斥,“鬼鬼祟祟,滚出来!”
      人影敛息躲到朱檀柱子后面,并没有现身。
      叶良也不说话,以眼色使唤左右,把那人强拖了出来,是名女婢。
      几个年少的内侍把那女婢丢到上,团团围住,以免她跑掉。
      “你是哪个宫的?”
      叶良命女婢抬起头;她却摇头,执意不说话。
      “深更半夜,乱窜什么?”
      女婢埋首跪着,仍是摇摇头,不语。
      “还是个锔了嘴的葫芦?”叶良一挥手,“把她给咱家拽起来!”
      几个年少内侍拖拖扯扯将那女婢提起,一人掐住下巴,强迫她抬起了头。
      叶良着人把宫灯提高,就亮打量一番,兀自点点头:“原来是袭芳院的郑宫人。你以为咱家老糊涂了,认不得你?”复一挥手,令左右放开了她。
      她瘫倒地上,连连与叶良叩首:“公公!公公饶奴婢这一遭吧!奴婢刚才是吓坏了,才只字不语!奴婢知错了!”
      叶良冷笑:“你以为咱家是只老虎,能吃了你?吓得说不出话?唬谁!从实说,深更半夜,做什么来?”
      郑宫人拼命地摇摇头,发髻乱颤。
      “怎吗?你是不晓得宫中规矩?要咱家教导教导你?来人!拖到刑事房,杖责五十!”
      不等郑宫人开口求饶,有内侍已把随身带的手帕子堵到她嘴里。几个人将她拖去行刑,未几又拖回来,已是不省人事。
      一名内侍回话:“公公,才打到十板子不到,就昏死了。”
      叶良看着由小太监架起的郑宫人,一抬下巴。马上有人取来一瓢冷水,全泼到她脸上。
      她寒得打个激灵,醒来,慢慢抬头,注定叶良,气若游丝地道:“公公,我招了,求、求公公饶我这遭吧……”架住他的人便把她丢到地上。
      她瑟缩地从淌湿的衣衿里摸出两盒胭脂,抖着双手捧给叶良:“是、是昭仪娘娘不喜欢宫中脂粉,命奴婢到宫外偷偷买这些胭脂去了。”又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宫禁金牌,一并交给叶良。
      叶良将她手里的东西依次检查过,方笑了,与她道:“袭芳院的娘娘曾是宫中婢女,入得宫,终身不得出,如今做了娘娘,更是出不得宫门半步,怀念昔日家中用过的东西,也是有的。你若早早与咱家说明,咱家岂是那不通情理之人?也免得你受这些皮肉之苦,何苦来!”叹息地摇摇头,吩咐身旁的人,“送郑宫人回袭芳院,向昭仪娘娘把事情讲明。若娘娘怪罪,咱家也便认了!”
      郑宫人叩首,由两名内侍架去。
      叶良目送,见那郑宫人即将消失于暮色中时,忽从她裙下飘出一纸书信。
      叶良速着人捡来,本欲还给郑宫人,但看过那纸上的字,急忙忙将其掖入袖管,吩咐速把郑宫人带回。
      本来两个内侍已把郑宫人送至了后宫门首,听身后有同值敲响器追赶,又停了下来。郑宫人惶恐地看着那个内侍追上来,听言道:“公公叫把人带回去!”
      吓得郑宫人虚弱地挣了挣:“我、我已经全都告诉公公了,还带我去干什么!”
      几个内侍不说话,奉命将她带回来。
      叶良着人押到刑事房,掌了明烛,从袖中抖出那张纸,亲自审问:“这是甚?”
      “奴、奴婢不知!”郑宫人抬眸瞥见那张写满字迹的纸,吓得魂不附体,抖道,“奴婢不、不识字的!”忙深埋下头,乌髻散乱。
      “不知道?”叶良以眼色示意加刑。
      几个冷面内侍忙把竹册强套到郑宫人十根手指上,凭她怎么叫喊,嘴里堵了手帕,只有闷声地哼。
      叶良坐在椅子里,冷观,与她道:“你若是有心招了,便点点头。若是没心,我就命这些崽子们再加一加力道。”
      加至二道力,郑宫人拼了命地猛点几下头。叶良速叫人取来纸笔,去了她口中的帕子,亲自执录,且道:“你说吧。”
      郑宫人伏在地上喘了喘:“公、公公,我纵然有罪,也是刑部、大理寺来审理,我只与他们说,用、用不着公公费心!”
      “不知死活的东西!”叶良把笔甩到她脸上,又命加刑,“咱家也不要你招了。你却说,这纸书信是不是丹霞公主托你去宫外勾结番邦,造的谋反之物!”
      上刑的郑宫人顾叶良,凄惨一笑:“公公既识字,何来问我?我、我堂堂贵府千金,是傅义那贼子借刀杀人,诬陷我父受了徐佐仪贪赃的军资,害我满门被抄!我充入宫中作苦役,总、总算是天不枉我……”
      “怎么,你家是受徐大人牵连?”叶良急命停刑,道,“你知不知道,徐佐仪也是给人诬陷枉死!”
      “怎么不知?”郑宫人复苍白一笑,“给傅义抄家的官族女眷,不少充入宫门的。众姊妹不胜其苦,先后死去,只剩我与如娟……”说时,忙噤口,自悔失言,却是不及。
      叶良听得真切,诧异道:“昭仪娘娘是哪门忠烈之后?”
      郑宫人咬住嘴,不肯说。
      叶良斥退众人,亲自将她扶至椅子里,低言:“你不晓得,我当年有意保徐大人不死,奈何……”他左右望一望,附上郑宫人耳朵,“是景佑贤向陛下进了馋言,又暗使宋功一等,将其秘密下狱,祸害致死!”
      郑宫人讶异地顾叶良,幽幽一叹,道:“景佑贤不是个好东西,这人尽皆知。公公欲套我口供,何必以他为说辞?我暗通丹霞公主,为她出宫传信,不与昭仪娘娘相干。当初丹霞公主用耳坠子收买袭芳院其他女侍时,那荷包不是早给你们检查过?袭芳院与我私通了番邦,横竖不与他人相干!”
      叶良听罢,很是苦恼地也叹了一声:“你怀疑咱家为人,也不是没有道理。咱家便跟你露个底儿!你遗下的这纸通敌书,是一定要呈给圣上的,丹霞公主跑不掉。可你若果真是受傅义陷害的忠良之后,咱家可以保你不死。只是你必须将事情说清,否则咱家不但帮不了你,连咱家自己也难保命了!说到这个份儿上,信不信,你自个儿掂量吧。”往外面看看,又嘱咐,“快三更了,你不要回袭芳院,四更天见亮时,出宫去吧。”把宫禁金牌还给她,又从袖间掏出随身带的一荷包碎银,塞到她受伤的手中,欲语,未语,只说了个“你”字,住了口,返身出去。
      郑宫人定定望着叶良苍老的背,终是忍不住唤他:“公公!我、我告诉你!”
      叶良将门窗统统打开,以免外头有不轨之人偷听。
      郑宫人讲述起来:“给徐大人冤案牵连的诸家姐妹,充入宫中后,才知始作俑者是祸国乱政的景佑贤!奈何死得死,还有些从未见过面的姐妹,听说是卖到了官家教坊中,只剩得我与如绢。
      “我两个一直思虑报仇,可那景佑贤狡猾得很,从未见他单独去僻静处,我们不能得手。后来,如绢封为昭仪,十分凑巧,我被分去了袭芳院。她始终不知,我除了欲寻那雄狐狸报仇,更恨、恨圣上!若非圣上对他宠爱纵容、听他谗言,我们何以惨到举家被抄?斩的斩!充的充!
      “弑君非同小可,我故有心,却也时时惧怕,况昭仪娘娘已倾心陛下,即使是好姐妹,我也不能同她商量。偏这会子,丹霞公主来了。她从岐民带来的女侍,常与我们私下有交。公主有孕被囚椒兰宫前,那女侍拼着一死出来与我会面。她知道我痛恨皇上,情急之下,把预谋陛下位的秘事吐露了出来。这难道不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便与椒兰宫联手。
      “不久,公主被囚。她的手书,都是用荷包传物流出。因我与那女侍早有了约定,将信件缝于荷包夹里之中,故陛下不能检出。
      “昨日,公主托我去宫外某客栈,与岐民派来的人接头,务必把她怀有龙种的事告知岐民。所以我今夜才……”
      “你这傻丫头!”叶良叹道,“万岁是一代明君,你怎么……”
      “啐!什么明君!宠幸奸佞,妄害多少忠良、百姓?傅义而今权倾朝野,那昏君却不闻不问,还有什么资格做皇帝!我既杀他不得,不如与岐民一起拉他下马!”
      叶良摇头,叹道:“圣上日理万机,那是咱家每日亲眼所见!咱家不会同意你们谋万岁!你要恨、要怨、要杀要剐,就去找那景佑贤!他才是罪魁祸首!他害得咱家的小万岁终日魂不守舍!你不晓得,咱家见了万岁为他憔悴,比用刀子剜了心还疼!”他抹一抹老泪,回想起年轻时拉扯景煜长大的种种情景,不胜感慨。
      烛火慢慢弱了下去,外面响起三更漏。
      叶良忙敛一敛四碎的心情,转问郑宫人岐民国的阴谋、如绢与此究竟有无关系,问她还有什么托付。
      清脆的梆子音,于寒夜中瑟瑟悠荡。
      宫内宫外,到处都是散不尽的黑暗。如这茫茫夜色,冷而寂,却深埋一触即发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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