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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明帝本纪第十章03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十章03

      景炎给佑贤打得昏死,被宫人抬到御书房旁的环殿内歇息。
      转醒时,日已西薄。
      他听得前朝上雅乐喧天,知是夜宴开始了。
      这会子赶去已是不及,若人问起露了马脚,怕还要让众耻笑。思虑一番,他索性假装昏迷,又翻身睡去。
      待到翌日,他不敢告之景煜,托伺候的宫人转了话,无声离去。没等到第三日朝拜毕,他便递折辞行,性怏怏驱驾回独苏去了。
      杏雨掩轻尘,微风斜。
      雨水沾湿青瓦,愈浓,凝成珠,自滴水檐间淌下。
      思政殿内悄无声息。
      佑贤披一条内衬兔绒的胭脂红长斗篷,逐个儿打量面前站成一排的五个男孩。
      李五云,墨眉八分、眸如秋水;淡淡玉容满月,翩翩侠骨王陵,俨然大将军气魄。
      花满香,细颔朱唇、媚眼如斯、秀眉蹙蹙;梨花带雪娇羞面,杨柳迎风婀娜腰。佑贤打量他,忍不住一笑,暗度这将来必也是一只“雄狐狸”。
      又看王槿,鼠目如炬、宽额长脸,实在不能令人喜欢。
      宇文淳,一身水蓝常服,姿态秀雅,生得更是干净:玉作的筋骨、玉作的精神。
      至于景璘,纵然那四个千秋各异,佑贤还是觉他最好,笑着摸摸他的小脸,回顾宇文:“你叫宇文淳?”
      “是。”
      音质凛凛,不卑不亢,又叫佑贤暗暗惊叹。
      佑贤试探:“听说你同太子最好,是不是?”
      “不敢,不过尊父教导,恪守本分。”
      小小年纪,怎的心急颇深?佑贤问:“今年几岁?”
      “齿召之年。”
      原来比璘儿大一岁,怪不得有了心机。
      还不及佑贤再开口,听李五云忽然大声说:“王爷!我和太子同岁!小香比我们都小,比我们小半岁还有余!”花满香红着脸拉他袖子,他不理会地径自说,“只有阿槿最笨,我们一直以为他也是同年生人,原来已经九岁,连《帝王篇》都被不下来呢。羞!羞!羞!”
      臊得王槿惶惶地不敢抬头。
      佑贤看看他们,笑道:“不管谁长谁幼,不可相互倾辄。你们都是很乖的,平日用心念书,不要只顾戏弄墨大人,若是太子领头捣蛋,你们只管告诉我。”心中纳罕:当初明明说要同岁,怎么几个人参差不齐?
      几个人称是,唯独李五云蹦出来,将佑贤从头打量到脚,背负双手踱道:“常听爷爷说你不是好人,今日一见,也不然嘛!”
      佑贤笑:“怎见得?”
      李五云道:“我才有心试你,故说了很多话。你要是坏人,早骂我多嘴了,怎么还教导我们许多好话?”
      “你未听兵不厌诈么?”
      李五云一下子给问住,愕然片刻,一笑:“非也。你要是坏,就不告诉我‘兵不厌诈’了。倒是多谢你给我上了一课。”言毕,对佑贤深深鞠躬。
      亲自见过景璘的四名伴读,佑贤心里有了底。他想,李五云虽然聪明,却智谋不足,不怕带坏璘儿;王槿乍看闷头闷脑,其实鬼主意不少,不过胆子太小,也兴不起风浪;倒是花满香和宇文淳,实在不能令人放心。
      花满香年纪虽小,却已流露出一种媚态,若洁身自好还好,不然,打发出宫都恐是个祸患。倘璘儿同他生父一样荒唐,不是更令人头疼了?
      那宇文淳,看似老实憨厚,确是比王槿心思更多、更缜密。他又不比李五云的直肠,实在说不好他将来怎样、于璘儿有益否。
      寻思间,佑贤行至宫巷,猛听身后一声凛凛的呼唤,回首。
      见宇文淳小跑过来,深深稽首,起身道:“王爷可是有心症?”
      佑贤大感诧异:“怎么说?”
      宇文淳盯住佑贤面孔,目不转睛:“才见王爷眉尖若蹙,或有喘息,故斗胆一猜。”
      “既如此,你待如何?”
      宇文淳摇头,淡淡一笑,转身跑了。
      这孩子真是诡计多端!竟连我也不能看透!佑贤忽然觉得惶惑,决定静观一阵子再做裁制。
      不过,没用的墨平如是一定要换掉的。因此佑贤多心留意起景煜身边的政事,将朝上各人行迹、品德逐一评估,居然没有一个能合他心意。
      恰逢秋进士科取了前三甲,新科朝殿面圣。
      佑贤思度看这三个新人如何,便趁未散朝时从配殿穿入,躲在帷幔后向朝堂上窥望。
      景煜坐得太高,两旁又有宫人羽扇遮挡,使佑贤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的手伏在膝头,食指颇不耐烦似地一下下轻敲。
      堂上文武两列,最前面有垂首的三人横站一排,依次接受景煜垂询。
      想是这三人了。佑贤逐个儿细看。
      中间那个,四十五岁上下,清眉淡须,模样很看得过,可惜说话有些结巴,念起“谢圣上隆恩”是这样:“谢圣、圣上,隆——恩、恩、恩、恩。”惹得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景煜恐怕也是想笑,咳了一声,克制住。
      暗处的佑贤忙掩住嘴,不敢出声。
      最靠近佑贤这边的二甲,年纪也有四十几了,瘦骨嶙峋、肤面黑黄,双眼却如箭一般犀利,与程延寿几分神似。
      最左边的新面孔,给那高个子结巴挡住,叫佑贤看不到脸。景煜命他上前,他方垂首踏前半步。
      这时,佑贤忽见景煜那显得不耐烦的手指蓦地不动了。
      堂上一片寂寂。
      待景煜开口,那人忙起手施礼。既而,宽大的衣袖徐徐放下,那人缓缓抬起头来。
      堂上嘈嘈声四起,很快稀落。
      佑贤得见那人侧脸时,也愕然,不禁诧异:这是什么人,眉目怎的与我十分相像?他又急顾景煜。还是看不清景煜的脸,只听景煜沉默了片刻,问——嗓音异常镇定:“卿哪里人士?好相貌!”
      “回圣上,臣祖籍章微,青州郡人士。”
      又问:“你也姓檀?因何取名‘思先’?”
      佑贤听得那人姓檀,心尖更是一颤。
      那檀思先回:“听先父说,臣家中原有一位大娘,逢旱逃难时怀有身孕,奈何途舛难挨,不幸亡故;后家父返乡续弦,生下微臣,因长念亡人,故给臣取名思先。”
      “原来是这样。”景煜低语,似若有所枉。又默然片刻,问起文章上极刁钻的问题。檀思先应答如流。
      佑贤不及听完,悄然离去。
      当日用午膳时,他见景煜神情有所失,故意提及他在帷幔后窥看的事,让景煜一怔。
      他见状,冷笑道:“怎么,难道陛下也要把那檀思先囚入宫中?”
      “哪里话?”景煜放下玉箸,“朕只是寻思,他怎么和你这样像?又都姓檀。你从前与朕说过你母亲的事,朕想,你那生父只怕未死……”
      佑贤一阵冷笑,打断了景煜。
      “笑什么?”景煜问。
      佑贤道:“我也是这个想法,所以恳请陛下让他与我见上一面,问问清楚才好。”
      “你想怎样呢?”景煜也笑。
      佑贤便把欲换掉墨平如的打算告诉景煜,说:“那檀思先,年纪轻轻已登进士科,实是难得的人才,不过一下子让他参与议政,恐众臣难服。不如陛下使他代墨大人的闲职,岂非两全其美?”
      关于佑贤的事,景煜无有不依,即刻召传吏部,令檀思先为国子学博士、左善赞大夫,专为太子授课。
      两天后,佑贤亲自领景璘拜见新老师。
      景璘在佑贤敦促下,很不情愿地行了拜师大礼。佑贤着他到外面同四个伙伴玩一会子,转顾檀思先。
      今日走至近处,佑贤越看檀思先,越觉他与自己容貌酷似。那眉目、下颌、可不是一个模子刻画?
      却说檀思先昨天拜过吏部,已有人告诉他,去思政殿授业时务必提防一个叫景佑贤的男人。此刻他真见了佑贤,也是暗自吃惊,一面惊诧对方之美,一面惊诧面善。
      佑贤道:“那日听陛下提及檀大人的事,有一件,我很想亲自问一问。”
      檀思先不知如何称呼这妖冶的男子,不说话,略起手,示意佑贤。
      佑贤亦不废唇舌,爽快地问:“你父当年携大娘逃难,不知逃往哪里?”
      檀思先以为佑贤要问太子学业上的事,这一问却是没提防,故作镇定地照实回:“独苏。”
      “噢?”佑贤略露喜色,“那、那你父有没有告诉你,大娘闺名?”
      他为何总问我家事?檀思先思度不及,被佑贤反复逼问,如实说了。
      佑贤听罢,惶然半晌,猛然一笑。幽暗的双眸登时澄亮起来。他难掩喜色,返身急走几步,又向着檀思先折回,冷不丁拉起对方的手,将对方从头看到脚,一遍遍地细看,眉开眼笑,道:“才忘了问,你今年多大了?父亲还好么?”
      “臣二、二八有二。家父三年前便亡故了。”檀思先厌恶佑贤拽他的手,企图将手抽回,岂料未果。
      佑贤不但拽得愈紧,还摸上了檀思先的脸,就像摸小孩那样:“实在是少年有为!都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这样年轻就登进士科,实在是、实在是……”他本要说:实在是荣耀宗族,忽觉不妥,只得说,“实在是、是国之良才!”既问,“你母亲呢?还好么?”
      “母、母亲自父仙逝,体弱多病……”
      “怎么,现居何处?谁人照料?”
      “糟糠于乡照看……”檀思先忍不住抬眸偷觑佑贤,只见他满面泛红晕,相貌竟比刚才更显冶艳。
      听佑贤又问——其音泠泠、其声泠泠,实在是好听,吐息间,还隐隐有冷荷之香:“你有妻子了么?”
      “是。”
      佑贤更高兴了,笑出了声:“那么,家里怎样?有多少田地?有无子嗣?往年收成如何?”一连串问了许多家常。
      檀思先越发困惑,心想难怪人说他是以色魅惑君主的奸佞!背着陛下,难不成还欲勾结外臣不成?便发狠地脱掉自己的手,面露愠色与佑贤道:“臣还要为太子授课,恕不能久陪!”语毕,直驱殿外,呼进五名弟子。
      佑贤只得笑一笑,无声告退,边走边一步一回眸地向思政殿内张望。
      总算天不负我!
      出来思政殿良久,佑贤背靠一棵杨柳,双手紧紧帖服着自己的心口,感受自己怦怦的心跳,难掩脸上笑靥:“天不负我!天不负我!”他凝视头顶一片青天,“想不到苦了这些年,竟然天降个亲弟弟与我!”一边笑,一边拽开步子。
      云淡风清。
      柳叶虽枯,柔丝犹韧;春花虽落,根枝犹在。
      那些身形轻盈的宫娥身上,原来都飘着淡淡香味的。
      佑贤听着枝头雀儿滴沥婉转,恨不能腋生双翼地飞到御书房。
      御书房殿门紧闭,景煜正同几个臣子在里面商讨秘事。佑贤忽然闯进来,无人不惊。
      景煜忙以眼色斥退众人,问阿贤出了什么事?佑贤扑到他身上,拥抱住他狂吻,喜道:“陛下!陛下!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那个檀思先,果真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呢!皇天菩萨!阿弥陀佛!”
      “怎么回事?问清楚了?”
      景煜从未见佑贤这样高兴,也跟着他一起高兴,紧搂住他的腰,使他任意挂在自己身上。
      佑贤迫不及待地把刚刚的事详尽告诉景煜,连自己的身世也再度向景煜提起,喜色不迭:“瞧,他是我的亲弟弟呢!怪不得我前日见他,觉得与我十分酷似,原来果真是我的家人!我的亲人!”
      “其中是不是也有朕的功劳?”
      “还用说?”佑贤再度狂吻景煜,“隆恩盛德!隆恩盛德!”他忽然想到什么,笑看景煜,双臂依旧勾住对方的脖子,“我已经是你的,他虽与我相像,陛下不要打他主意才……”
      景煜忙抬手捂住佑贤的嘴:“朕只要你,别疑心。”
      佑贤双目完成了半月状,睫毛颤颤,握住景煜的手,亲吻着:“陛下万万不要告诉他,还有我这个哥哥。”
      “怎么?”
      佑贤摇摇头:“我怕这事给朝臣们知道了,要瞧他不起。我宁愿他不知道,最好能像其他人那样恨我、骂我,如此一来,他们也不会在意他长得像我了。”说着,强作笑颜央景煜,“我求求陛下,无论檀思先往后犯下怎样的过错,请陛下务必网开一面!即使他真得罪当处死,也请陛下万万留他一条活路!”
      景煜不语。
      “陛下?陛下!”
      景煜方道:“若他欲谋乱朕,朕又果真被他杀死,你也不要他为朕偿命么?”
      “怎么会?”佑贤笑,“他不会做那样的事,你也不会死!”低头想了想,“若真有那时,我陪你一起死!”
      景煜听得酸楚,却是万分欣慰,急问:“这么说,你是答应朕生生世世了?”
      佑贤措手不及,一下子愣住:“怎么还提这个?”推开了景煜,踱到门首,“陛下究竟应不应我?”
      景煜的目光追随着佑贤:“朕只求你这一件,你应朕,朕什么都应你。”
      佑贤垂下了眼帘。
      瑞脑消金,殿内无声。
      景煜看着佑贤从门首踱到窗下,又踱到御案前,捡了本折子闲闲翻看,终是未语。
      “阿贤!”景煜有些焦急。
      片刻的工夫,佑贤闷声道:“我不信来生的。”
      “那、那你即使骗骗朕,也不行么?”
      佑贤回眸,注定景煜:“……我……实不忍心骗你…….”
      景煜闻言,顿觉五雷轰顶、肝肠寸断。眼前忽然一片昏花,他强挣着摸索到书案一角,握定,稳住欲颓的步子,定了一会儿神,抬眼注定佑贤侧影:“……你、你去吧,让朕静一静。”
      佑贤顾他:“陛下,你还没答应我……”
      “容朕想一想……”
      “可是……”
      “你退下!”
      佑贤凝视景煜颓丧的身影,拽紧了手心,返身离去,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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