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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明帝本纪第七章01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七章01

      宋功暴死的消息,当日即传入宫中,朝野上下却没有像景煜担心的那般震动。不过是众人窃窃议论了一会子,便沉寂下去。
      虽然没人知道事情真相,也没一个敢问的,但大部分人都为宋功之死暗呼痛快。众人全佯作不知其死讯,没一个赴宋家吊唁的。只有傅义,因少了一个大有前途的羽翼而不快。不过他知道自己最近得罪了不少人,恰好宋功之死转移了大家对准他的矛头,他索性顺水推舟,竟也没有去宋家慰问一下。
      景煜听说宋功死了,没有十分惊讶,叹息了几声命该如此,便转去与身旁的佑贤道:“枉你不念其恶,大冷天的还去为他讨药。他这样死了,到辜负了你。”
      佑贤笑了一笑,没言语,实则心里痛快得很。
      不觉间,月如霜,已是梅待春发的时节。
      小皇子眼看要满六周岁了。自生母惠慈皇后过世,他糊里糊涂戴了几年孝,仿佛没有正经地过一次生日。景煜可怜他小小年岁就担上为天下人做表率的重担,思度今年要为他认真做寿,想了几天,终于觉他年岁太小,不宜过分奢靡。因此到寿诞那日,景煜只让人在后宫崇德殿略摆了摆宴席。
      席上没有文武大臣,全都是后宫妃子们为讨皇帝欢心,一个个地带着宫人们胡闹,挖空心思地逗小皇子开心。
      白天,景煜照旧在前朝理政。他始终沉着脸,不停地翻动奏折,匆匆扫过几眼便丢到一边,一个字也不肯批。佑贤观察着他,觉得好笑,提了朱笔,替他在翻过的每一本折子上补个“阅”字。
      景煜用余光瞥见,边熟练敏捷地翻开手底的黄绢皮小本子,边与佑贤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怪闷煞人。听说后面正热闹,你也不必陪朕了,和他们玩去罢。”仿佛恨自己此刻不能去玩个痛快。
      皇帝小孩子般闹别扭的口气,让佑贤越发想笑。他忍不住哼笑了几声,冷冷道:“我本来就名声不好,若再跑去同你那些妃子们调笑,只恐朝臣们要骂我.淫.乱后宫。你不怕人说你是王八,我还嫌臊呢。”
      几句恶语说得景煜哑然。
      自宠幸佑贤以来,景煜几乎把一颗心都放到他身上,早将昔日海誓山盟过的女子们统统忘得一干二净。这会子忽然给佑贤提及,景煜倒觉得很对不起她们。不过另一方面,他对佑贤的恋慕之情与日俱增,让他忽然抛开恩爱,转去安慰那些女子,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将后妃们与佑贤比较一番,景煜意识到,他亏欠佑贤的远比亏欠她们的还要多。她们好歹有个皇家名分,能够堂堂正正地住在后宫;然而佑贤什么都没有,即使有心给他名分,身为男子的他,恐怕也难让天下人接受。
      正胡思乱想的工夫,手底忽然翻到一本请立太子的奏折,景煜扫一眼就丢到地上,面露不快。
      佑贤替他拾起,看罢,笑着揶揄起来:“真是奇怪了,迟迟不立景璘为太子,难道陛下还想开枝散叶,择优而取吗?”
      “你也不必用总拿这话奚落朕。”景煜慢慢和上手里的折子,不温不火地道,“朕当日说要为你断子绝孙,绝非戏言……”
      “是为了这个不立太子?”佑贤不屑地抢下话机,“难怪当初要把景璘送我做儿子,总归能保住他的性命,太子位还有什么稀罕?”
      景煜抬眼皮看看他,又将视线转回到手中的折子上,慢慢道——语调里自有一种威严:“朕既把景璘交给你,他就是你与朕的孩子,莫说太子位,皇帝位也迟早是他的。朕迟迟不立他太子,是可怜他年岁尚小。纵然做皇帝没什么乐趣,可若有朝一日,朕死在你前面,好歹有他替你说话,朕也可以放心了。所以趁这会子,朕想劝你一句,好好待他,莫要朕将来死不瞑目。”
      听过这番肺腑,佑贤心里顿时被什么刺了一下似地,隐隐地抽着痛。他咬一咬唇,忍耐着,自思度:昔日还道是听了宋功的混账话,才硬要把儿子送给我,原来他是有自己的打算,为我打算得这么长久……只可惜,我等不到那一日,就要想法子出宫去了。于是幽幽叹道:“难道还真要我陪你生生世世?等有一天我又老又丑时,即使你不嫌弃,我自己也会厌恶。你要真心爱我,就依旧让我做独苏王,等我死了,这位子还给你们景家。若不然,便把我送去那外人难以涉足的蛮夷之地,让我做一个天下最贫困的公侯,然后下一道谕旨,成全我与盈月的婚事。从此以往,我日日念你的好处,夜夜为你烧香……”他一直不知道,他常常思念的未婚妻早让景煜配给了他最恨的人。
      景煜见佑贤还忘不了那女子,一时妒火上来,想要发作,然念及终是自己于他有愧,强自按耐下来,再不开口。佑贤看他不语,也沉默了,坐在旁边替他整理散乱的折子,又替他补批。
      直至日西斜,景煜携佑贤往后宫去。
      那些莺莺燕燕的笑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她们全是景煜名正言顺的妻子,景煜要去见她们,自然无妨。而身为男子的佑贤,只觉得自己于她们有碍。凭景煜怎么哄他去,他也不肯。闷在宫里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全天下最多余的那个人,因此又恼又恨。他推说困乏,挣脱景煜的怀抱,径自返回寝宫。
      景煜放心不下,派叶良和两个太监赶快追上去。直望着佑贤的背影彻底于视野中消失,他才会见他的妃子们去了。
      宴席未散,殿里已闹翻天。什么主子奴才,早玩得不分彼此,互相追着打闹,踢得到处杯盘狼藉。几个妃子带着景璘坐在一旁指挥,未几也加入混闹的行列。景煜刚走到门口,既被殿内飞出来的一块花糕打脏了衣裳。随驾的内侍见状,忙向殿内大喝。
      众人见皇帝徒然临驾,慌得纷纷拜倒。
      景煜迈步进来,慢慢踱了一圈,看他们每个人脸上、身上,全被抹得花花绿绿,又鬓冠歪斜,本想训斥几句,却忍不住微笑起来:“都起来吧,继续?”他找个干净地方坐下,想看看他们究竟玩得什么。
      众人哪里还敢放肆?一个个埋着头,站成几排,谁也不敢动弹。
      景璘跑到圣驾前,用脏乎乎的小手摸着景煜的衣袍,道:“父皇,是慧妃娘娘想出来的点子,叫大将军痛打海寇,可有意思啦!”
      “妾、妾该死!”环鬓松散的慧妃再次惶惶跪倒。
      景煜笑笑,把她扶了起来:“难得你们玩得高兴,朕一来,倒拘谨了。如此,朕还是走吧。”说着便要离去。
      妃子们久日不见皇帝,闻言全都簇拥上来,很想留住他,却是不敢造次。还是容妃聪明,赶紧指挥那些宫女太监们继续游戏。
      殿内再次热闹起来。
      景煜抱着儿子,看他们闹得昏天黑地,后悔没把整日闷闷不乐的佑贤拖来一起热闹。景璘按耐不住,跳下父亲的膝盖,叫喊着,跟宫女太监们摔成一团。几个妃子也忘了体统,跑过来拉扯景煜,迫使堂堂君主扮演起海寇首领。
      自从景煜加入游戏,众人渐渐把中心移到了他身上。
      景璘忽然受到冷落,心有不甘。可他不是会哭闹的孩子,想着这些人不肯陪自己,还可以去找别人。他趁大家不备,转身跑出了崇德殿。有机敏的太监发现小皇子乱跑,警觉地偷偷跟上去,相隔了一段距离,保护着。
      景璘一个人在重重宫宇间闲逛、穿梭,并不觉得害怕,看到那些值夜的侍卫,还欢快地和他们招呼,虽然回应的只有沉默。
      无论走到哪里,都可听见从崇德殿传出的喧闹。这喧闹阵阵地回荡,给原本寂寥的宫巷添了些生气。
      这漫漫长夜呵——
      月渐斜,后花园中,灯火寂寞。
      踢踢踏踏地跑在无人的碎石径上,脚步声回音缭绕。再跑上凝霜的玉阶,满眼都是曼柱雕梁。猛然一个回转,魂魄几乎被前方一抹莹白朦胧的人影夺去。景璘吓了一跳,还以为撞见了什么狐媚花妖,再定睛一瞧,原来栏杆上依靠着一个他早就见过的美人。
      那美人似觉不出这长夜的凄冷,舒缓地依偎在靠椅上,从长袂中露出半只素手,支起纤细的颌,引颈寻望。眉峰微蹙,翦云缱隽不散,凝神间,似若有所往。
      景璘恍惚忆起今年雨季的某日,只觉得那日的所闻所见,不真切得遥如梦境。他曾听叶公公告诉他,那个他口中称为皇叔的美人,是个疯子;叶良还提醒他,要他离那疯子远远的。现在看来,那“疯子”分明和他一样,是受了人的冷落。
      他心上生出怜悯,把叶良的话抛到九霄云外,恭恭敬敬地朝佑贤走过去,轻轻道一声皇叔,行大礼。
      佑贤闻声,略略怔了一怔,没料到这夜里除了他,还有旁人在此。他微微偏过头,把视线落到了景璘身上
      月光照人,照见的,是不愿看清的深宫寥落。
      先时,佑贤回到紫薇宫,见宫中连个职守的人也没有,一时悲切发作,挨着严寒,独自散步到花园里来。
      佑贤见来人是景煜的宝贝儿子,不由得微微一笑:“你一个人到此做什么?怎么不和你父皇玩呢?”
      “回皇叔话,父皇和众位娘娘们玩得难解难分,侄儿不忍打搅,故而暂退了出来。”
      佑贤觉得这话好气好笑,问道:“你父皇和她们玩儿的什么,把你也赶出来了?”
      “玩得是大将军痛打海寇!”景煜兴致勃勃地解说起来,“一个人扮大将军,一个人扮海寇头子,各自指挥手下打仗,先把对手摔倒的,就算胜利!”
      “你父皇可真是越发不正经了。”佑贤极鄙夷地冷冷一笑,起了身,拉住景璘的手,“他们明明该哄你玩儿的,到自己先疯去了。你跟我来,我陪你玩。”
      “痛打海寇吗?”
      “那是傻子才玩的,有失体面……”
      景璘被领到紫薇宫,看着高大的宫门站住了脚,不肯进去。佑贤催促他,他方道:“没有父皇口谕,我不敢进去。”
      佑贤冷笑:“往后你要来只管来,你父皇若因此骂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不等景璘再开口,佑贤已拖拖拽拽地把他领进紫薇宫。
      守夜的太监们这会子全都回来了,簇拥在殿内,小声交谈着,见佑贤同小皇子进来,倏然敛声。
      佑贤不做理会,让他们多生个火盆放到屋子中央。他走到软榻前,亲自收了榻几上的棋子残局,招呼景璘坐到他对面,还把一盒黑子推过去,问会不会。
      景璘摇摇头:“以前见父皇和太傅玩过,他们全都坐着,话也不讲,闷得很。”
      佑贤笑道:“这也是打仗的游戏,怎么会闷?我教你,学会了,就不觉闷了。”他也不问景璘要不要学,自己先教起来。
      景璘只管定定地看着佑贤,不说一句话。佑贤让他试着落子时,他颇苦恼,根本不知该落哪里。
      佑贤瞧出这孩子没把自己当回事,心上顿生厌恶,想:这小子同他父亲一样,都是不堪教化的!亏我竟像个傻子似地,对他们好起来了!因冷下脸,夺过景璘手里的棋子,丢进盒中:“你不喜欢,不要玩了。”起身自往内室去。
      景璘觉出自己犯了错,虽不知错在哪里,也忙跳下地来追赶,牵住佑贤的衣袖:“皇叔!侄儿绝非有意冒犯,实、实在是陪众位娘娘玩了一整日,劳顿困乏……”
      “既然如此,我叫人送你回去。”佑贤便要招呼外面待命的宫人。
      景璘低下头,红着脸蚊声道:“前、前日奶娘告假,出宫去了,我一个人睡觉,会、会害怕……”
      佑贤闻言,轻蔑地笑了笑,扯着景璘进入内寝:“你在这里睡吧,我看着你。”边说边走向龙榻,在锦褥上坐了下来。
      绣幔浮动,承载着龙榻的青色地毯,按例只有应宣的皇后可以踏上。景璘虽年幼,也知这规矩。他看着佑贤毫无顾忌地踩上青蒲,又毫无顾忌地坐上龙榻,诧异这恍如天人的皇叔怎会如此大胆。他不由站住了脚,惊讶得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干什么?还不过来!”佑贤拍拍床褥。
      景璘怯怯道:“那、那只有皇帝才能……”
      “什么皇帝?”佑贤板起脸:“你再提他,仔细我捶你!”
      景璘看皇叔生气,只得硬着头皮小步挪过去。佑贤没了耐性,一把将他扯过来,按到龙榻上,展开被子给他盖好。见他还眨着大眼睛看自己,佑贤低声喝斥:“要睡便睡,别让我不耐烦!”
      景璘赶紧闭上眼睛,心上虽然害怕,渐渐地竟也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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