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皮卡一皮卡

46、白敬雄的心里话

　　这个病，蒋隆确实踏踏实实养了一个月，因为周博连手机都不给蒋隆。蒋隆昏迷了不到一周，刚开始醒的时候体力还不够，一般半睡半醒，半个月之后才好点。这时候，中医会诊派上了用场，用中药慢慢调蒋隆的身体，反正比西药有用的多。
　　但是无论如何，这么大病一场都太伤蒋隆的底子了。最近喝中药，蒋隆胃口见长，但病号服下露出的明显变细了的胳膊还是能让人看出力不从心来。唇色和脸色都不好看，一直没恢复成正常，倒是因为输液手背上青一块紫一块。
　　蒋隆唇色有点血色的时候，周博才跟他说了抢救的事情。
　　蒋隆还是笑他：“你是不是庸医？”
　　周博笑了笑：“庸医还守了你一天一夜，两次心脏骤停，没我你早和阎王爷下棋去了。”
　　“录视频了吗？”
　　“没，”周博说道，“你们白局让我录，我就不。”
　　“他招你惹你了？”
　　周博没说话，因为他逐渐不信任白敬雄了，就算他对自己掏心掏肺，也改变不了官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改变不了有些人用另一些人的命在博弈。
　　蒋隆好像知道周博怎么想的，他笑笑，但多少有几分力不从心，“国家在乎的不是我的死活，是这个位置的人的死活。”
　　它待你如此残忍，你却待它如此赤诚，周博想道。他还是说了：“那天那个人过来说，说你是最后一任。”
　　蒋隆“嗯”了一声，神色也没见得多少波动。周博由衷地想，都说是人民创造未来，这一切明明是以英雄牺牲为前提的。
　　周博走的时候听见蒋隆说：“如果没有我，也会有别人，至少我牺牲了，对家里好交待。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
　　这个他们不言而喻，是白敬雄和那个老人，是啊，你说出身好有什么，国家让你上战场你就不能退，因为你是元帅的子孙，你的血里不能有后退两个字。上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怎么做，做错了就是重罚，做对了是分内之事，哪有什么奖赏。
　　周博在蒋隆差不多能出院的时候才让白敬雄进病房。
　　“小六*死了。”白敬雄说，“董健联系不上你，找到我这里来了。”
　　蒋隆说道：“我昨天才拿到手机，我已经安排好了。”
　　“你再不去就乱了。”
　　蒋隆说：“我去也得乱，那是中东，”他嗤笑一声，“我又不是神。”
　　“你在上面眼里就是神。”
　　“我在他们眼里才不是，别骗我了。”蒋隆话锋一转，还是妥协了：“我一周后就去，放心吧。”
　　蒋隆在白敬雄走到门口的时候问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蓝色妖姬抑制剂面世这么快吗？”
　　白敬雄愣了一下，开门走了，他当然知道，一款疫苗最快面世也需要两年的时间，而蓝色妖姬抑制剂出来之后根本就没有动物实验，直接进行了临床试验，还好没出什么乱子，有的老人打完针之后没什么反应，当场就好了，像蒋隆反应这么大的，还是很少的。
　　后来的动物实验是补加的，心照不宣，当时媒体把官方逼成那样，仿佛疫苗不立刻应用就是办事不力，就是官场黑暗，就是拿老百姓的人命当儿戏，殊不知，最后被逼无奈下的选择才是真正的用生命开玩笑。
　　蒋隆是在提醒他，注意信息不对称下的群体性狂欢，一项得民心的事情办好了百姓拍手称快，但是可能是对派系争斗的掩盖，也有可能是单纯的收买人心，事实上，这件事功效没有那么大，所有从政的人都明白，但是老百姓有时候就只愿意相信他看见的，以为那就是真相。
　　也许不知道是因为对现实太无望了，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现实，总想要捏造一个英雄，总想要树立一个榜样，来满足自己的幻想。
　　这世界上，哪有神，哪有英雄。为别人的不幸而愤懑，为别人的痛苦而仇视，随意褒贬，真是廉价的高尚。
　　当怀着不良目的恰巧做了对的事的人被奉上神坛，当以利己心态的事情被放大成了光荣事迹，当放下屠刀的凶徒被称为好人，当媒体失去真实的报道成为煽动百姓的凭借，当好人难做想做个普通人却被唾弃咒骂时，当百姓可以靠舆论逼迫官方做出一个决定时，当做好分内之事就能感动中国时，无数人沉浸于自己捏造的虚幻当中，却不去相信摆在桌面上的现实的时候，是不是这个社会病了？
　　群体性狂欢，以后干脆改个名得了，叫群体性傻x，白敬雄心想，我左右不了任何人的任何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除了做正确的事情，坚定自己的理想信念，我其实什么都干不了，也许他忽然可以理解当代文人心中的虚无感是什么了。
　　当个傻x，他可以愤怒，可以怒吼，可以道德绑架，可以逼迫，可以威胁，因为发泄感情不需要任何代价；当你了解事情真相的时候，你势必要冷静，势必要守口如瓶，势必要对任何局势有着清楚的判断，再愤懑、再无奈也就只能憋着，一人之力怎敌千万人之口，况且你的一个决定有着方方面面的影响，他现在似乎可以理解为什么蒋隆想要早早退居二线，事实与真实之间的落差是蒋隆无时不刻面临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