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冲在二战的流金岁月》子晓

168、叶冲说志村你内心深处明白，你哪有资格求我

　　志村梅寺这个人，不好评价。他是典型的损人利己者。而且他有被人追杀的精神偏执病，在他的脑海中，他之所以杀人，都是对被追杀的反抗。至于杀中国人，则是日本军国主义占上风的影响。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样是不对的，所以他特别恐惧死亡。这里所说的恐惧死亡，不是指他害怕死，而是他害怕死亡后的世界。别看佛家嘴里最常说的是慈悲，但佛学典藏中对地狱的描绘，有时候，清晰得让人生畏。偏生他自己为了求得心中安宁，就常常涉略这些。所以才给了我们机会。
　　——叶冲《佛家也有金刚怒》1937年中秋节

　　叶冲再次来到志村梅寺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围绕着他转了两圈。此人的性格其实在乱世中更容易存活下去，因为他比别人在做事时都狠上三分，这种狠不只针对他对自己以外的人，同时也针对他自己。志村梅寺现在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自信和精气神，颓败充塞他整个身体。
　　他比很多人都聪明，可他选择投机作为自己人生行事的底蕴和根基。他知道成功，自己能获得什么；他也清楚失败，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所以，这种人实际上很难搞定。他们把‘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作为人生的终极目标。当他们的杀心一旦被挑起，甚至开始执行并沾上人命时，那丑陋的一面就将无限膨胀，朝着毁灭他人，最后毁灭自己的路上狂奔。
　　这种人一旦身居高位，那就会形成灭世之灾。如东方世界此语所出者东晋时期的大将军桓温。西方世界十九世纪的拿破仑·波拿巴。他们既能福泽一方水土，又能让人闻之而魂震，思之而胆惊。幸好，这个世界是有层级存在的。不同层级的人他们带来的福泽与危害自然有所不同。但善者吸引人，恶者退避人，却是生物天生自带的基因。故，善能放大及扩散；而恶，则是抑制至消亡。……
　　志村梅寺在叶冲聊起凌迟时，就有十分不好的感觉。但那时候，他还抱着两分奢望，赌叶冲才从学校毕业，赌叶冲身边的人并不想叶冲沾染鲜血与人命。也就是说，他赌的是叶冲的善良。

　　将军曾对自己说过，他从可靠渠道得到的消息，上面的人并不希望叶冲过早接触阴暗的一面。多半会派人将冒犯他的人带走。这就给了大家可以操纵的空间与时间。他熬到有人来带走他，一切都会变得好转。关于这一点，上次端午节时，他们已经做了验证，均认为真实可行。可是，现在志村梅寺认为将军们的判断错了，从他听见叶冲向金振中营长商借刽子手时，志村梅寺知道，自己再也等不来任何的救赎。那些刽子手就是叶冲为自己准备的。所以当叶冲甚至公然承诺，要拿日本军人为刽子手试刀，以表其请人诚意时，他反而有种两只靴子终于落地的轻松。
　　也许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亡了，志村梅寺此时的心却柔软起来。他想起深埋在自己脑海中的那个温柔笑脸，还真是如叶冲前面所说，她等不回盼望已久的身影了。悔吗？好像没有，只是有些遗憾。同时他还难得的，对跟随自己之人，生出一点怜悯之心。志村梅寺知道，叶冲不会再问他。因为叶冲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决定。而这决定，他有预感，能撼动者，寥寥无几。
　　志村梅寺苦笑了两声，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寥寥无几之人，绝对不包括自己。甚至自己上面的那些人，十有八九也不能。自己今生已无资格再求，杀人偿命是定理，谁也逃不过。但来世路才刚刚开启，怎么也得争一把。纵使鲜血铺就的轮回路，自己也还是不想放过。
　　志村梅寺一直以来，认为自己并不怕生死，就是凭着这股劲，他战胜了许许多多的对手和敌人。但是，这会儿事到临头时才明白，怎么会不怕死亡呢。他的害怕并不比那些被他冤杀的中国人少、被他阴杀的朋友们少。他不过以前笃定自己会是成功的那一个罢了。

　　“冲少爷，我说。我什么都说，只求你——”志村梅寺纵使再有不甘，也只能使劲抿了抿自己嘴唇，甚至用牙齿狠狠地将他们咬出血来。
　　“志村少尉，你知道的，我其实并不希望你说。”叶冲淡笑着打断志村梅寺的话。用事实告诉他，有些东西错过就是错过，奢望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东西，被伤才是正常。
　　“更何况，你内心深处亦明白，你哪有资格求我。”迟疑了一下，叶冲终究还是点明了一个志村梅寺下意识逃避的事实。他在叶冲面前，什么都不是。只是偶尔沾染到叶冲衣服上的尘埃，叶冲他自己伸伸手，或者旁边的人伸伸手，轻轻弹掉就是。
　　“是。小人知道自己在冲少爷您的眼中什么都不是。小人只想用一件确定的事情，只求冲少爷给我一个痛快，不要让刽子手对我行刑。”志村梅寺既然已经放弃自己的生命，这会儿又怎么会再在乎自己的尊严，他艰难地匍匐在叶冲面前，卑微地请求着。
　　“为什么这样做？你不要忠心、坚贞、传世的美名了吗？”
　　“我都已经做好——当恶人的准备，你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告诉我——你要撤票。”
　　“志村梅寺，你难道不觉得现在放弃很可惜吗？”叶冲听他之言，竟然是求一个痛快，笑得有些尴尬，他转身坐到志村梅寺身前的椅子上，心中愤懑，半是自嘲半是羞的反问。

　　“冲少爷说笑了，志村还是有自知之明，小人喜欢以斩杀中国人的人头与某些人进行打赌；被他人称为“阴险的杀人者”；也是许多中国官兵立誓想斩杀之人。这些小人心里都有底，您口中说的那些词，如此美好，又怎么会与小人这种杀人者相关联。”志村梅寺为了来世，也算是真拼了。他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我是坚定的佛教徒，笃定有来世轮回路。纵然那条路对自己来说，将是尸横遍野、鲜血铺就，自己还是想要。今生作恶太多，无间地狱的苦，怕是承受不起。
　　志村梅寺心想，自己的亲朋故友，都知道自己是虔诚的佛教徒。可是大家都不知道，他志村梅寺开始也不信佛，只是后来无辜杀了人，彷徨中到了佛寺，在那檀香中找回了安宁。从那个时候起自己才开始信佛的。再后来，经过不断的努力，自己的权势越来越大，欲望也越来越重，总是控制不了自己，杀的无辜人也越来越多，他害怕报应的同时，又享受着快感。志村梅寺有时间也常想，或许自己真的是因为杀人太多才信佛的吧，因为佛度众生，它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故当自己每多杀一人时，自己对佛就多信一分。
　　“用一件确定的事情，求一个痛快，不让刽子手行刑。”叶冲看见志村梅寺眼里偶尔闪过的疯狂。他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志村梅寺刚才的请求。重复完毕后，停顿了一刻钟，叶冲突然发问：“想争轮回路？”

　　“你……”志村梅寺猛的听见叶冲所说，吓得眼睛圆睁，他哆嗦着吐出一个你字，就再也说不出什么。轮回路这件事情，自己从来没有向其他人说过，除了告诉自己轮回路的那个老和尚，自己别说提，连一点苗头都没有露过。但现在叶冲却一口问了出来，怎么会不让他大骇。
　　“还真是啊？”
　　“我不过就是猜一猜，志村，你怎么就沉不住气呢？”望着志村梅寺大骇的神情，叶冲了然。此人果然如自己所想，求的是轮回路。他左手放在唇边，轻笑着反问志村梅寺。就说吧，一个聪明得近乎偏执的小人，求的岂会是蝇头小利。想起此人资料里出现他进寺拜佛的次数，几乎达到半月一次，虽然尚未达到遇佛就拜的程度，但他所过之地的大寺庙，都有他的身影却是不假。
　　果然还是一个自私的人。争渡、争渡，苦竹大和尚，此等人的因果，你们可是敢接。佛缘，岂是那么好争？想到此处，叶冲不由再次对苦竹大和尚一干人等，狠狠地鄙视了一番。不过，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可以暂时放到一边，自己眼前这个打算孤注一掷的人，还是可以与其再好好地聊一聊。
　　“你不怕他们的大刀？”
　　“我听说他们的大刀是最令日军胆寒的武器，这一点在长城喜峰口之战已经验证。”
　　“但我还听说，在军中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在战场上给枪炮弹打死，还可以超生转世为人；如果给大刀砍下了脑袋，那不但是耻辱，而且永世不得超生。’”
　　“你不怕，我让他们动手？”叶冲指着金振中营长等人，对着志村梅寺嘲讽地问道。告诉他，不用刽子手，他的轮回路自己同样可断。

　　“冲少爷，不是我小瞧他们。他们不敢。就算是把机会给他们，他们仍然不敢。”志村梅寺抬眼看了金振中营长一眼，有些不屑，有些自鸣得意地说道。后来，他好似想起什么，赶紧又补充一句：“至少，小人认为，他们现在是不敢的。更何况，冲少爷，你也不会把这个机会给他们。”
　　“志村，有件事，你得明白。大刀对我来说，并不难找？”
　　“我就算现在抢了他们的大刀，他们也只能干瞪着眼、敢怒不敢言。”叶冲笑了笑，没有接志村梅寺的前话，而是指着金振中营长旁边的傻大个背上的刀，告诉他，其实要断他的轮回路真的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