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对象》陆尚恩

4、第 4 章

　　整个宿舍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蒋晏一抬眼，发现连方逾初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自己看过来。

　　蒋晏咳了一声，说：“快递，快递没到。”

　　“我就说嘛，”华洲一拍脑袋，“最近开学季，快递站东西都堆成山了。我刚不知道你有这么多书，明天要有快递，我跟你一起去拿啊。”

　　蒋晏笑了下表示谢意，转身继续收拾自己那一堆书去了。

　　手机忽然震动，是韦斯年发来的消息：“你买被子没？我忘提醒你了！”

　　蒋晏嘴角扯动，余光瞥了方逾初一眼。

　　A大宿舍统一上床下桌，私人空间不算大，但也够放基本的生活用品。方逾初住三号床，是蒋晏对面。他的东西十分规整，架子上除了一排专业书，几乎没什么杂物。唯一称得上装饰的东西是一座台历，上面的图片也是简单的风景照。

　　蒋晏看方逾初已经坐下，打开了电脑，丝毫没注意自己，才以迅雷之势飞速拍了一张花被子的照片发给韦斯年。

　　韦斯年直接回了一条十秒语音，蒋晏戴上耳机一听，不出所料，是一串幸灾乐祸的大笑。

　　蒋晏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发消息道：“室友借的。”

　　韦斯年继续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这室友品味挺独特啊。”

　　蒋晏懒得理他，继续飞快地单手打字：“我衣服也没拿，常穿的都在水木公寓，小麦有我钥匙。”

　　韦斯年终于正经起来：“那你别去了，小麦有钥匙，那谁也能进去。明天我正好有空，先给你送几件，其余的周末去买吧……但今晚怎么办？”

　　好问题。蒋晏嘴角一抽。

　　宿舍这几个人，樊英耀的衣服码数肯定偏大，华洲的他又穿不上，也就方逾初和他身量相仿。

　　蒋晏思考三秒，果断在“如果被拒绝会好丢人”和“第二天穿带着汗臭味的衣服”里选择了前者。

　　“方……咳，方神，”蒋晏单手搭在方逾初的椅背上，往前一凑，“你……能不能借我件衣服？”

　　方逾初正在打字的手猛地顿住，周遭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凝滞。

　　蒋晏脸色如常，却已经在心里悄悄读起秒数，等秒针走了近乎四分之一个圆弧，方逾初才终于站起来。他打开柜子，说：“你要什么样的？”

　　“随便，”蒋晏舒了口气，“都行。”

　　他递给蒋晏一件黑色短袖衫，百搭的颜色，起码不会出错。

　　就在蒋晏碰到衣角的那一刻，华洲忽然凑过来道：“蒋哥你还缺啥不？我给你拿！”

　　“不缺了，”蒋晏迅速后撤一步，打消了继续和方逾初聊几句的念头，“谢了啊。”

　　“不客气！”华洲笑眯眯道，“啊对了。我们这层楼两台洗衣机都坏了，还没修，你们要排洗衣机得去其他楼层……”

　　多人宿舍果然不是一对一交流的好地方。蒋晏看着热情的华洲，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等蒋晏收拾完书架和柜子，又洗漱完毕，已经快十一点了。他伸了个懒腰，转身便看见方逾初背对着自己，还保持着一小时前的姿势看电脑。

　　专注的人周围仿佛有一层透明的壳子，能隔绝外界的噪音。而身处外界的蒋晏看着壳子里的人，便会觉得这种专注别有一番魅力。

　　研究生宿舍没有明文规定熄灯时间，但集体生活毕竟要互相照顾，十一点半左右，楼栋里的灯便一盏盏暗下来。

　　除了蒋晏的床位，其他三人都配了帘子。

　　华洲今天不用做实验，乐得清闲，他又是个不太能熬的，很快就睡了。樊英耀的帘子里亮着灯，想必还在看文献。方逾初的帘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收拾声，还有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

　　那点亮光很快也消失不见了。蒋晏闭上眼，在黑暗里还是会想到这个人。

　　虽然第一天也没说几句话。

　　但蒋晏最不怵的就是跟人说话。在人类学专业，因为研究要求，社恐实在有点难以存活。而存活得还不错的蒋晏觉得，比起研究一个自来熟，和方逾初这样的人打交道显然更有挑战，还更有乐趣。

　　来日方长，蒋晏想。他的新学期，似乎比原来预料的还要好那么一点。

　　蒋晏素来有些认床，连去韦斯年家蹭住，前两个晚上都会失眠。但不知为何，躺在借来的床铺上，他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而且睡得还挺安稳。

　　蒋晏再睁开眼已经是清晨。天气甚好，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宿舍，洒在书架上，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舒适感。

　　他看了一眼时间，才六点半。其他两个人还睡着，只有方逾初的床铺已经收拾干净，背包斜挂在椅背上，桌子上放着校园卡……

　　校园卡！

　　蒋晏按了按太阳穴，感觉有点头疼。

　　他迅速拾掇一番，轻手轻脚地在架子上翻找起来。但第一排书快翻遍了，还是没有校园卡的踪影。

　　如果记忆没出错，校卡应该和其他东西一起都放在小麦房间里了，昨天根本没被他带出来。

　　蒋晏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正思考着要不要直接去补办一张，忽然看见方逾初推门而入——

　　方逾初没想到蒋晏会起这么早。他简单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一手拎起背包，一手拿上校园卡出了门。

　　谁知他刚要上电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等等”。

　　方逾初回头，只见蒋晏一路小跑，赶在电梯关门前冲了进来，朝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额前一簇头发随着他轻微的喘息晃来晃去。

　　方逾初：“你……”

　　蒋晏：“能一起吃饭吗？我没带校卡。”

　　对视之间，读秒又开始了。这回研究对象反应似乎更快了一点，五秒之后，方逾初说：“可以。”

　　有点诧异，有点无奈，还有点……微妙的纵容。

　　一时之间，作为一个十分重视用词的人，蒋晏脑子里竟想不出比“纵容”更好的描述。

　　随着“叮”的一声响，电梯在六楼开了门。几个学生打着哈欠走进来，蒋晏和方逾初齐齐地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并肩站着，谁也没说话。

　　方逾初目光落在显示楼层的电子屏上，蒋晏余光落在方逾初身上。

　　方逾初今天穿的还是一件白色上衣，但不是昨天的白T恤，是一件立领短袖衫，不算太正式，也不算随意。仔细看看，居然和借给自己的那件款式有点像。

　　有些人或许天生和干净的白色适配，方逾初就是其中之一。有那么一个瞬间，蒋晏很想把眼前这个人画进画里。

　　电梯门开了，方逾初先走出去，蒋晏快步跟上。

　　研究生宿舍楼门口种着几棵桂花树。这会儿还不到桂花盛开的季节，但走近了已经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方逾初在桂花树下顿住脚步，问：“去哪个食堂？”

　　A大食堂有两个，一个叫雅新，一个叫清源，学生们根据大小简称“大食”、“小食”。从宿舍楼出发，正好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蒋晏一听乐了：“蹭饭卡的人定啊？”

　　方逾初说：“嗯。”

　　蒋晏说：“你一般吃什么早饭？”

　　方逾初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这问题对于方逾初来说无非是大食堂、小食堂两个解，就像规规矩矩的流程图，选择一个选项，就会跳转至一个结果。而蒋晏非要生出这么些旁枝末节，一来一回地拉扯话题。

　　但蒋晏偏生又能让他接得住，两个人话接话，像源源不断的活水。在这一点上，方逾初倒是觉得新鲜。至少他常打交道的同学里，没人有这个技能。

　　方逾初带着蒋晏来到雅新食堂二楼的灌汤包窗口，两人点好一样的早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灌汤包/皮薄汁多，一口咬下去还有点烫。蒋晏在A大这么多年，倒是很少来二楼这几个窗口。他尝了一个，还挺好吃。

　　两人吃上早饭，一看时间才七点一刻，蒋晏说：“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

　　“差不多，”方逾初拿勺子盛了一口粥，“再过半个小时食堂队太长。”

　　一猜就是这样，蒋晏心道，这人果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甚至不喜欢跟人一起吃饭。

　　这么说，自己坐在对面还没被赶走，起码不讨他厌烦。蒋晏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感觉已经走出了和研究对象建立良好关系的第一步。

　　方逾初吃饭不算快，但因为话不多，也没吃太久。看他碗里的粥快见底了，蒋晏说：“校卡再借一下？我买杯咖啡。”

　　方逾初的卡就放在桌上，他说：“自己拿。”

　　蒋晏得了话，眼睛一弯，伸手把卡摸走，又问道：“你要不要？”

　　方逾初摇头，蒋晏比了个OK手势，利落地站起来，转身往东边的咖啡车走去。

　　拿着人家的卡，居然还能有一副请客的感觉。方逾初笑了一下，倒也没觉得不妥。他不讨厌这个新室友。昨天看到蒋晏仔细收拾那一堆书，方逾初甚至还有点好感。

　　爱书的人，能坏到哪儿去？这是简晓秋女士常挂在嘴边的话。何况是一个……不管因为何种原因连床铺都没带，却能记得给书加上保护层的人。

　　东边咖啡车有两个人排队，蒋晏刷卡买了杯冰拿铁，又捏着方逾初的校园卡翻来覆去地看。

　　长得好看的人证件照也好看。方逾初那张证件照头发比现在短一点，像是刚剪过。照片里的他摆出一副比平常更正经的模样，还挺……

　　挺可爱的。

　　直到吧台后的姑娘说“同学你的咖啡好了”，蒋晏才回过神，说了句“谢谢”，又顺手拿了根吸管往回走。

　　方逾初已经收拾好了，站在过道上等着。

　　蒋晏把校园卡还给他：“不转账了吧？晚上请你吃？”

　　一顿早饭，方逾初本来也没打算让他还。况且蒋晏约饭的意图很明显了，方逾初想了想，说：“可以。”

　　蒋晏笑了：“跟室友吃个饭，居然还要考虑一会儿。”

　　“最近晚上都忙，”方逾初说，“今天正好有空。”

　　严谨，不愧是计算机系。

　　“成，”蒋晏点头，“晚上我发你消息。”

　　方逾初没说话，算是默认。

　　两人走到楼下便分开了。蒋晏拆开吸管戳进去，嗦了一口咖啡，看着方逾初的背影消失在路口。

　　任何事情都讲究循序渐进，蒋晏没指望一天之内一个大冰块就能被他融化成一滩水。

　　蒋晏上午没课，韦斯年又是下午才过来，他想了想，索性往图书馆走去。

　　方逾初开学第一天没蒋晏这么清闲，他径直去了教室，习惯性地坐在第二排窗边。早课八点开始，但他和隔壁班同学付耘志约好七点半碰头。

　　没过一会儿，付耘志就抱着电脑急匆匆走进了教室，他看见方逾初，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大佬大佬，快帮我看看吧！”付耘志说，“昨天跑了一天，模型准确率还是不行，我头要秃了！”

　　付耘志是在系里篮球队认识的，做机器学习方向。这阵子报名参加了一个小比赛，忙得球也不打了，每天苦哈哈地训练模型。

　　方逾初接过鼠标，眉头微皱。

　　模型准备率不够有很多种可能性，调整参数后，变好或变差都有可能，像是开盲盒。这比赛时间太紧，马上要提交了，付耘志不敢随便操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准备上早课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就坐，原本安静的教室变得有些嘈杂。

　　方逾初忽然问：“你用的是Sigmoid函数？”

　　“是，”付耘志盯着屏幕，推了推镜框，“怎么了？看出问题了？”

　　“应该是梯度消失，”方逾初说，“换成ReLU试试。”

　　“对啊！”付耘志一拍大腿，激动道，“梯度越来越小……怪不得！我马上看看！”

　　方逾初轻轻往后一仰，略微活动一下肩膀，压低声音：“去后面看。”

　　“我懂，”付耘志也小声道，“老李不喜欢有人在他课上干别的，那我去后排了。不愧是方神！多谢多谢！”

　　付耘志喜滋滋地合上电脑，又说：“等忙完这阵一起打球啊，估计下下周就行。等你带飞，我关节都要生锈了！”

　　方逾初笑了一下，说：“好。”

　　解决了模型问题，又约到了球，付耘志神清气爽。他站起来，刚准备搂着电脑去后排继续研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呦，方神，又助人为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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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讨厌的同学要出现了！
蒋晏：蹭卡很开心，决定拖两天再办新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