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对象》陆尚恩

3、第 3 章

　　“没错过什么，”华洲笑说，“就是偶遇了方神的迷妹……哎？走了？”

　　方逾初侧过头看了一眼，几个小姑娘已经不见人影了。

　　八卦的时光如此短暂，华洲还有些可惜：“我们也走吧。明天周一，我有节早课。”

　　几个人相继点头，从西门进了学校。华洲哼着不着调的歌，跟樊英耀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蒋晏和方逾初一前一后地跟着他们。

　　每当蒋晏靠近一些，方逾初都会下意识地拉开一段距离，如此反复，蒋晏便识趣地和他隔着两个身位走。

　　天色已经转暗，校园里路灯都亮起来。蒋晏看着路灯把方逾初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心里想了半晌，确实难以描绘他和人勾肩搭背的模样。

　　怪不得刚才的女孩只敢“远观”。

　　类似的事情蒋晏不是没经历过，但他没什么距离感，常有女孩找他当面告白，他再认认真真地拒绝，从不让人难堪。要是女生愿意，偶尔还能成为朋友。

　　换成是方逾初……蒋晏在心里笑了一下。

　　几个人走到拐角处，蒋晏说：“我去拿下快递，你们先回吧。”

　　“行啊，”华洲回头，朝他挥挥手，“一会儿见。”

　　蒋晏也朝华洲挥手，接着转过身，朝方逾初低声说：“一会儿见。”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方逾初片刻的愣神，但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走，没让人看见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

　　研究生宿舍楼在A大东边，楼下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篮球场。这会儿场上激战正酣，三人走到旁边，刚好看到一个高个子同学的精准投篮。

　　场上一片叫好声，樊英耀眼睛罕见地一亮，抬手跟着做了个投篮姿势。

　　华洲问：“耀哥喜欢打球？”

　　“嗯，以前常打，”樊英耀说，“后来写论文太忙了，老朋友也……”

　　也毕业了。

　　方逾初看到樊英耀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刚才眼里的光芒一晃即逝，仿佛只是自己的幻觉。

　　方逾初说：“有空一起打。”

　　樊英耀一愣，像是没料到方逾初会主动开口。

　　华洲一半的注意力都在球场上，压根没留意到周遭氛围的变化，一听方逾初说打球，立马来了兴致：“好啊好啊，带上我！方神打球特牛逼，我见过。”

　　几个人回去都还有事情，没打算看球，便一起上了电梯。挤上同一班电梯的还有医学院的同学，他们立刻和华洲闲聊起来。

　　方逾初最后一个进来，站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从樊英耀的角度只能看见后脑勺。

　　樊英耀忍不住想：这个惜字如金的新室友，刚才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因为也喜欢篮球，随口发出的邀约？

　　这样的人像是被上天偏爱。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倒显得自己更像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

　　不，不是像，就是失败者。

　　“叮”的一声后，电梯门开了，樊英耀思绪被打断，连忙跟在华洲后面走出来。

　　羡慕是真的，但樊英耀自小敦厚，所有的情绪也都止步在单纯的羡慕了。

　　816宿舍在八楼的尽头，紧挨着这一层配备的小天台。方逾初说：“我去打个电话。”

　　华洲已经开好门，拉着樊英耀进了宿舍，隔空喊了句“知道了”。

　　天台上晚风凉爽，吹散了白日燥热。方逾初单手搭在栏杆上，拨通了妈妈简晓秋的号码。

　　“嘟嘟”两声后，电话那头很快响起女人开心的声音：“小初，忙完了？”

　　“今天不忙，妈，”方逾初语气顿时变得柔软不少，“刚和室友在外面吃饭。”

　　“新室友怎么样啊？”简晓秋问。

　　“都挺好的，”方逾初说，“华洲我跟你提过，暑假就搬进来了。今天又搬进来两个人，一个叫樊英耀，人也很好，还有一个叫……”

　　蒋晏。

　　才见了一面，总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蒋晏长得很俊，透着一股不羁的英气，人却十分随和。方逾初说不上来为什么，他隐约觉得蒋晏对自己……似乎比对其他室友更感兴趣。

　　这片刻的停顿，落到简晓秋耳朵里，倒是成了欲言又止。

　　方逾初不擅长主动和人交朋友，做母亲的简晓秋再清楚不过。听说儿子一下子要多三个新室友，她一方面挺开心，觉得方逾初校园生活有了照应，另一方面又担心几个少年相处不来。但儿子已经是成年人了，当妈的说多了也不是。简晓秋只能点到为止。

　　方逾初听得出来，也默默地全盘接收了母亲的关心。

　　读研了，二十三了，早就过了青春期。方逾初什么都懂，他在外面读书回不去，简晓秋一个人在家难免孤独，每周末的电话他从没忘过。对于母亲来说，孩子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都是值得珍藏的宝贵瞬间。

　　“茂茂他们怎么样？”方逾初问，“新学期要添什么东西，我……”

　　“不用不用，”简晓秋忙道，“你的钱自己留着花，我们这什么都不缺。”

　　茂茂，还有其他几个孩子，是简晓秋资助的贫困学生。

　　简晓秋是语文老师，在县里的学校教书。

　　当年从师范毕业，简晓秋机缘巧合被分配到这里工作。中间虽然有机会调回市区，但挨不住老校长近乎哀求的挽留，舍不得一个个孩子充满期盼的眼睛，简晓秋一教就是好多年。

　　后来方父病逝，简晓秋从悲痛中走出来，很大一部分靠的是这些孩子——他们需要她。

　　被人需要是一种很神奇的力量，有时候甚至大于鼓励或安慰。

　　姨妈等亲戚对于简晓秋过“苦日子”都有所劝阻，方逾初倒是从不多讲，每次发奖学金或项目报酬，他都会打一笔到简晓秋的银行卡上，算是无言的支持。

　　“……你学习别太辛苦，”简晓秋继续道，“早点睡觉，少熬夜啊。”

　　“嗯，我知道，”方逾初说，“妈你也是。”

　　挂断电话，方逾初没急着回去，双肘都搭在栏杆上，微微前倾，向远处眺望。

　　夏夜的星星很清晰，在光年之外，沉默地注视着人间悲欢离合。

　　方逾初喜欢独处——尽管他大部分时间也确实在独处。这么多年，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除了几个还算要好的同学保持着联系，大部分都是过客。

　　方逾初不会留人，他最想留的人，也没能留得住。

　　简晓秋没说，方逾初也不会忘，下个月是父亲的忌日。

　　简晓秋知道儿子学业繁重，每次都劝他不用回家，但方逾初大了，也管不住，每次都跨越半个中国回趟家，只为给父亲送一束花。

　　人言道，逝去的亲人会变成星星，在天空中守护所爱的人。

　　如果父亲看到现在的自己，会觉得骄傲吗？

　　方逾初微微闭上眼，任凭思绪混乱地游走。过了好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走出天台，推开816的宿舍门——

　　“我又找了一遍，真没有……耀哥呢？”华洲说。

　　“我只有一套，”樊英耀声音有点尴尬，“嗯……要不，要不……”

　　“说不定方神有，等他回来问问，”华洲说，“不过蒋哥，你真没带啊？”

　　没带什么？

　　方逾初往前一步，正好和蹲在地上的蒋晏对上目光。

　　蒋晏面前放着两个巨大的快递纸箱，里面一多半都是书，都包着厚厚的泡沫塑料。在纸箱的一角，有牙刷毛巾等洗漱用品，和书比起来只占了一点位置，显得怪可怜的。

　　“哎，方神回来了！”华洲问道，“你有多的被子或床垫吗？”

　　被子或床垫？

　　方逾初抬头一看，属于蒋晏的四号床空空如也，只有最原始的木床板，还有刺刺拉拉的木屑。

　　他再低头一看，蹲在地上打理快递的蒋晏脸色已经黑了。

　　华洲对此浑然不知，还在积极地帮蒋晏想办法：“不行的话我去问问医学院同学，不过蒋哥，你为什么没带啊？”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蒋晏的声音从牙缝里传出来：“这还用说吗……”

　　当然是忘了！

　　蒋少爷从小到大都没打理过床铺，即便是去蹭住，韦斯年都提前给他收拾好了一套生活用品。

　　申请完宿舍蒋晏就开始收拾书，还精心准备保护层，生怕快递磕磕碰碰。

　　而生活用品……在他脑子里，基本没这个概念。

　　韦斯年那个乌鸦嘴，说什么不好，非要说“生活能力堪忧”，还同情他室友，最值得同情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蒋晏罕见地露出有些可怜的神色，一句“这还用说吗”传到方逾初耳朵里……

　　不知怎的，方逾初忽然想起了茂茂，他去学校住宿的时候，还是简晓秋买的床上用品三件套。

　　“我有一套备用的，”方逾初说，“我找找。”

　　“不愧是你！”华洲差点蹦起来，比蒋晏本人还高兴，“816‘收容所’嘛，当然要互帮互助。我之前想让方神把昵称改成‘所长’，他还不乐意……”

　　此时的蒋晏已经恨不得把华洲扔出阳台。他直起身，看着方逾初从柜子里翻出一套灰色床垫，又掏出一条花里胡哨的空调被。

　　方逾初自己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这是……我妈买的。”

　　他停顿片刻，又说：“新的。”

　　一旁的华洲没憋住，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哈哈哈哈”，几乎要在走廊形成回声。

　　为什么是新的？显而易见，这花被子别说不符合方神气质了，华洲自己也不会用。

　　华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你盖件衣服将就一晚，这屋里都是自己人……”

　　华洲话音未落，就看见蒋晏干脆地接过花被子，说：“谢了。”

　　一个念头逐渐成型，华洲难以置信地问道：“蒋哥……你不会，衣服也没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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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蒋晏：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忘了。
方逾初：他是不是穷？
韦斯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