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小城》Koriya

9、昨日重现

　　夏侯婷笑了，自从下午见到他，蒲光裕就一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这一顿烧烤能让他吃得重新提了神，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她和蒲光裕离婚后没有再找下家，而是回到当年念硕士的院校读了博，现在在本市唯一一所高校任教。虽然父母逼婚依旧，她却坚定了不再轻易与人谈婚论嫁，失败的婚姻伤害的永远不止两个人，而是两个家庭，她不想再一次为自己的失误而让另一个人同她一起难过、煎熬。

　　只要敢于面对生活，敢于做出决定，敢于为自己而活，就能够找到自己想要的人生。她永远坚信着。

　　这顿饭吃得舒坦，贺林回到家还精神奕奕的，缠着蒲光裕跟他讲今天上课所学到的内容。蒲光裕听他摇头晃脑地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把衣服扔进洗衣机，暗自庆幸让他重新念书这个明智之举。

　　可第二天中午急促响起的手机铃却打破了他的平静。

　　“光裕你马上来学校一下，发生了点事。”

　　蒲光裕听到贾盈盈用冷静的声音说急事时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他连忙扒拉了两口米饭，警服都没脱，跑出去拦了出租车赶往学校。跑得有点急，蒲光裕一边按着岔了气发胀的右腹，一边给贺林发消息。

　　贺林没回复，蒲光裕脑袋“嗡”得一下，不会是小孩儿出什么事了吧？

　　司机师傅估计是头一次载这么急匆匆的警察同志，以为终于能跟电影里做好事不留名的平民英雄一样，听到蒲光裕的催促之后，一脚油门踩到了超速的边缘，车子载着二人在车流中极其灵活地摇摆穿梭，直到蒲光裕下了车，师傅还沉浸在自己方才的英姿中不能自拔，寻思这样的经历能跟孩子吹上多少遍。

　　见到贺林完完整整地站在面前时，蒲光裕终于松了口气，而后就发现了他以奇怪角度耷拉着的手臂。

　　“贾老师，这是怎么回事？”蒲光裕指着贺林脱臼的手臂，迫切地询问。

　　“你先冷静，事情是这样的……”

　　贾盈盈展示给他最后一节课下课后男厕所门口的监控，蒲光裕一眼就认出了正在欺负贺林的几个混小子里有两个正是前几天在迎风小学门口欺负贺林和一一的人。下课后去洗手间方便的孩子们走廊上打了个照面，突然有人指着贺林说了什么，随后几个人就推搡着贺林进了男厕所，直到几位老师闻声赶来，监控中才重新出现贺林歪歪扭扭的身影。

　　“孩子来学校第二天就发生了这种情况，是我的失职，实在很抱歉。但由于贺林目前还没有正式入学，学校这边不想把事情闹大，提议私了，你觉得呢？”贾盈盈问他。

　　“私了什么条件？”蒲光裕看完视频，心中憋着火，语气也没那么友善了。他的小孩儿前阵子因为这群小混蛋受的伤还没能痊愈，现在又被弄得脱了臼，好不容易把他捯饬得像模像样，眼下刚买的新衣服被弄得脏兮兮的不说，还被扯开了一个洞。贺林污头垢面地在旁边戳着，他看了心疼，一肚子气已经临近爆发了。

　　医务室大夫给贺林安回去胳膊，几个犯事学生的家长也陆续赶来。有一位大哥一进办公室，还没问清事情原委，抽出裤腰带就往自家小子身上抽。蒲光裕没想到在派出所外面还能见识到这种场景，下意识地上去拦，一来二去，心里的火倒是消下去不少。

　　学生们都站在墙角低着头一声不吭，倒是家长们不停地点头哈腰对贺林和蒲光裕赔礼道歉，校方协调后，几位家长商量统共给贺林赔付6000块，只求警察同志别把孩子抓去派出所，再留案底，以后媳妇都没得找。

　　蒲光裕心想就这种混蛋玩意还想找媳妇，被惦记上的小姑娘一定得赶紧跑，别回头。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况且真要闹到派出所，轻微伤的打架成本也只是500元至1000元罚款以及医药费和5日至15日拘留，校方的话里也隐隐暗示着贺林正式入学的事情，贺林只是脱臼，6000块作为惩罚已经够多了。

　　今天下午就不让贺林继续上课了，蒲光裕跟单位请了假，准备带小孩去医院彻底检查一番。可刚出校门，贺林就神神秘秘地把蒲光裕拉到一边，右手拉左臂，猛地一用力，胳膊脱臼的声音“咔嚓”一声，把蒲光裕吓了一大跳。正慌张地拿起手机准备拨打120，又是“咔嚓”一声，贺林的肩膀完好无损地接了回去。

　　“叔，我厉害吧！”贺林眨眨眼，炫耀似的跟蒲光裕显摆，“其实这脱臼是我自己整的，我就想吓唬吓唬他们，能让他们多赔点钱……”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蒲叔的脸黑了下去，贺林察言观色的能力一直很强，以前混蛋老爹打娘、打自己前就会出现这样的黑脸。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闭上了嘴，乖乖地跟着蒲光裕上了出租车，去了医院，体检完身体，到了东街菜市场。

　　挑完鱼，买完菜，还提了一箱牛奶，直到回了家蒲光裕还一句话都不说。他打开唱片机，Carpenter美妙的声音沉吟唱着《Yesterday Once More》:“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蒲光裕听到这他原本最喜欢的歌声，眉头猛地一抽，没好气地关掉了唱片机。昨日重现，蒲光裕我让你再听昨日重现。现在小孩儿被打的那天真的重现了，我看你今天怎么高兴得起来？

　　贺林心里害怕，把手里掂着的东西放到厨房，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你上哪去？”蒲光裕终于肯对他说话了。

　　可贺林一听到他叔冷冰冰的质问，顿时就不行了，眼泪不由自主地“哗哗”往下流：“对不起叔，我给您惹事儿了，您别生气，我这就收拾东西滚蛋……”说着就要开门。

　　“回来！”蒲光裕坐在餐桌前一边剥蒜一边吼他，气得爆粗口，“你他妈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我让你浑身上下脱臼一辈子！”

　　贺林的倔劲儿也上来了，心一横，扁着嘴打开了门。

　　养了好几天的小狗竟然还没能给他把毛捋顺，这些天喂给他吃的东西真真儿是吃到了狗肚子里！蒲光裕把手里的蒜头用力一抛，正中贺林开门的那只手上，走上前去提着他的后衣领把小兔崽子拽进了屋。

　　贺林别着劲儿，愣是不跟他往屋里走，蒲光裕这边越把他往屋里拽，他越使足了力气往门口跑。眼看着本来就破了一个洞的新t恤又要被扯出另一个大口子，蒲光裕干脆换了左手，捏住他的后颈猛地往回一拉，而后伸出脚往他膝盖窝处轻轻一踹，贺林便不受控制地两腿一软往下跪去。在他波棱盖儿狠狠砸到地板上之前，蒲光裕伸出一只脚，褪下拖鞋留到他的膝盖落地处，正好做了个缓冲，不至于让他摔得那么疼。

　　蒲光裕把贺林的手臂反扭在背后，另一只手按着小孩儿的侧脸让他和餐桌进行了个亲密接触：“还皮吗，啊？”

　　“叔，你让我走吧！我和一一不能再这样拖累你了！”贺林趴在餐桌上，扯着嗓子喊。

　　“嘿，这小兔崽子……”蒲光裕气急了，又不能真把教训二流子那套往贺林身上使，火气上脑得不到发泄，下意识开始找他身上肉最厚的地方。

　　“啪”得一声，贺林不闹了，蒲光裕也愣了。而后就听到贺林哭腔中带着无奈的声音：“叔，你怎么打我屁股啊……”

　　这一巴掌下手并不重，纯粹是出气用，只是孩子这么大了还被打屁股，确实有点儿别扭……蒲光裕控制住尴尬，把贺林拉起来，让他转过身面对自己。

　　贺林本来还想趁机挣扎一番，可一抬头对上蒲光裕的眼神，顿时什么倔脾气都没了。

　　他站在墙角不敢说话，蒲光裕看他吓得这样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样子有多可怕。自己也是从青春期过来的，本应该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么大的孩子都该是顺毛驴，越逆着就越犟，他怎么就不知道注意着点呢？

　　心里默默扇了自己一耳光，蒲光裕让贺林坐下，而后坐到了他旁边，把手放到他的肩上想要安抚一下，谁知这动作却吓得小孩儿浑身一抖。蒲光裕收回了手，语重心长，态度诚恳：“林子，我凶你是不对，我先给你道个歉。但是今天你确实是做错了，你知道自己错到哪了吗？”

　　贺林小声嘟囔：“我不该跟他们打架……”

　　“不是，”蒲光裕说，“遇到寻衅滋事的人，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逃跑，就需要狠狠地还击。最要命的就是照下身踢，不好看出伤，还能让对方产生剧痛，给你逃跑的机会。”

　　“但是像今天这样的群殴，你能在还手的同时保证自己不受伤，已经表现得非常好了。”

　　贺林眼前一亮：“叔，你咋知道我还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