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小城》Koriya

2、酸汤馄饨

　　蒲光裕有点慌乱，他向来不擅长安慰爱哭的小孩：“别……你先别哭，边哭边吃饭容易不消化，噎着了你得打嗝……”

　　话音刚落，那边就“嗝”得一声抽了起来，然后两个，三个，怎么也停不住。

　　“诶，说了让你别这么吃。”蒲光裕给他倒了杯凉白开，“喝一口，分九次咽下去，就不打了。”

　　好容易吃完了饭，如果不是他主动要求刷碗，蒲光裕甚至觉得这小子是个哑巴。他不知道他到底几岁，看上去不像成年了的样子，好赖在孩子面前不便喝酒，蒲光裕才没掏出他想了一天的冰镇雪花，导致饭都吃完了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那小子洗完碗，低着头也不说话，打开门就想走，手里还捏着晚饭时候留着没吃的两个韭菜盒子。蒲光裕叫住他，他吓了一跳，这说道：“这……这个你已经说给我吃了，我能拿走吧……”说话又想哭。

　　“没说不让你拿走，但你吃了我的，连句谢谢都不说就这么走了？”蒲光裕拍了拍一边的沙发，对他说道，“过来，我问你两句话。”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茶几对面，依然不肯往沙发上坐，蒲光裕问起，他才小声说道：“我身上脏，不坐了……”

　　蒲光裕看得出来，这小孩儿去偷窝窝头，肯定也是初犯，他不仅脸皮薄，还知道用刷碗表示感谢，不像一般的二流子，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叫什么呀？”蒲光裕从沙发上直起身，指尖习惯性地敲了敲桌子，问道。

　　“贺林……”

　　“哦，你爸妈呢？”

　　“不知道。”

　　是个可怜孩子，蒲光裕捏了捏眉头，脑子里开始浮现在东街福利院上班的熟人的电话：“那还有其它亲人吗？今年多大了？”

　　“还有个爷爷，死了。”他低下头，捏着衣角，顿了顿，“我今年18了。”

　　蒲光裕这才发现自己的职业病把方才的一番谈话搞得严肃非常，就差场景换成派出所审问间，再在面前放一张纸记笔录了。

　　“你别怕，我又不会怎么着你。家里要是有什么困难，去找警察叔叔帮忙，何必去偷呢？”

　　贺林头埋得更低了，又开启了一言不发模式。

　　得，现在的小孩聪明，警惕性也高，虽然是好事，但蒲光裕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对自己敞开心扉，再这么审问下去只会让他越来越怕。

　　他又瘫回了沙发里，打开电视，听郭德纲说着“啊？你不知道我？我艺术家啊！我都艺术家一个多礼拜了”，对贺林说道：“有家可回吗，没有的话就在我这睡一晚上，赶明儿我带你上派出所查查户口，去福利院登记一下。”

　　蒲光裕在床上横七竖八地伸了个拦腰，爬起来闭着眼摸到卫生间刷牙洗脸。贺林虽然已经走了，但他的事儿一晚上都在蒲光裕心头挂记着。

　　他怎么说都是东街的片儿警，按重了说，他们就是东街社区的父母官，无论是维护社会治安还是管理群众社情民意都是他们分内的事儿。东街这么多年的安静祥和、民风淳朴是出了名的，如今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孩儿饿到没饭吃得去靠偷窝窝头度日，就是他们民警的群众工作没做到位。

　　蒲光裕一边放水一边打通了在福利院工作的老同学的电话：“诶，小岳岳，我。咋还没睡醒呢。没啥，我就想让你帮我查个小孩儿，看他有没有在你们福利院登记过。嗯，对，他叫贺林。对，赶紧起床吧，不然吃不了早饭了。”

　　姑且把心头的小石头放下一会儿，蒲光裕哆嗦了两下，按下抽水按钮，“哗”得一声，把他的困意也彻底冲走了。他向来起得早一些，就是为了能有时间做顿满意的早饭，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去单位处理一天的琐事。

　　他走到厨房，拿出冷藏柜已经擀好的馄饨皮和牛肉馅放外面化冻，电热水壶坐上水，又从阳台外面拿了两颗大葱，洗净剁碎搓到碗里。

　　把牛肉馅和大葱混合，放点盐、姜粉和五香粉，再次搅和好。锅里坐热油，趁热淋进馄饨馅里，“刺啦——”一声，油香把葱香牛肉响一并激发了出来，随即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搅拌上劲，这样做出来的肉馅更劲道弹牙。

　　牛肉馅包进馄饨皮里，蒲光裕觉得这一个个小馄饨在盖帘儿上探着头对他喊“吃我吃我”。水开下馄饨，这边调着底料。无非是葱末、葱油、醋、生抽、耗油之类老生常谈的调味品，组合在一起就能产生不可思议的香气，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味蕾，激活迎接新一天的动力。蒲光裕喜欢吃酸一点的汤汁，又多添了一些醋进去，然后铺上一层厚厚的芝麻。舀上一勺馄饨汤冲开底料，把皮薄馅大、晶莹剔透的小馄饨盛进碗里，热气腾腾的一碗馄饨在朝阳的映衬下仿佛镀了一道金光，再用勺子热油整个油泼辣子，更激得蒲光裕食欲大开。

　　吃罢早饭，这一天才能算真的开始。蒲光裕骑着自行车来到单位，昨晚值班的小刘还在躺在沙发上半梦半醒地跟蒲光裕打招呼：“早啊蒲哥……”

　　蒲光裕把半路上买的豆浆油条给他搁到茶几上，那小子闻着味儿伸长了脖子，没控制好平衡，“扑通”一声摔进了沙发和茶几的缝隙里。“哎哟！”蒲光裕不用看就知道，这是起身的时候磕到后脑勺了。

　　他们东街发案率虽然低，但警情照旧是一茬接一茬，警铃从一大早就响了起来。小刘刚塞进嘴里半根油条，囫囵两口满手是油准备接起电话，刚进门的陆玲就先他一步拿到了话筒。

　　“迎风小学门口发生一起斗殴，伤人者和受害人都是青少年，请蒲警长立刻带人去看看。”

　　话还没说完，蒲光裕和几个同事就迅速出警了。迎风小学是东街一家私立学校，两周让学生们回一次家，从周五下午放了学，到周日晚上再返校，来这里念书的大多是下县的孩子，也有一部分是家长懒得接送，直接花点钱把孩子扔给学校管。今天是周五，按理说下午就是他们的小假期了，怎么一大早就有事发生？

　　别看始作俑者是一群青少年，其实他们最怕的就是学生闹事。孩子们年龄小，下手没轻重，不知道后果，又有未成年人保护法护着他们，耍起威风来，一个个动手比成年人还狠。对付成年人，他们警察还能说些重话严肃处理，对象要是孩子，不是他们自己给你表演一哭二闹，就是前来保释他们的父母给你演上一出恨铁不成钢的经典戏码。到头来警察还得拦着父母的裤腰带，不让他们当着自己的面亲手抽死自己的骨肉。

　　蒲光裕带着几个同事急急赶到，根本没发现什么聚众人群，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互相抱着蹲坐在学校门口。周围几道划痕姑且能给刚才发生的事情做个证据，估计是那群人听到有人报警就先跑没影儿了。

　　蒲光裕走上前，拍了拍那个稍大孩子的肩膀。结果那孩子一抬头，一只眼睛挂了青，脸颊上有一道擦伤，嘴角还挂了血，整张脸上的颜色比霓虹灯还精彩。蒲光裕仔细辨认了一番，愣了。

　　“贺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