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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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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宴之刚说服自己木已成舟,不能回头。他也刚说服自己要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不能将一切怪罪到妻子的头上。他甚至刚说服自己要好好的和妻子过下去。他的妻子,那个看起来胆小又娇弱的女子,便开口同他提离婚。
她比他要勇敢。
这是苏宴之的心里话,在最初的惊诧过后,苏宴之的第一反应,不是男子尊严受损的愤怒,而是对妻子的勇敢由衷的感到赞赏。
他赞叹这样的勇气,便也越发肯定自己方才的猜测。
果然,他的妻子曾经也是反抗过的,甚至那三寸金莲也不是她的本意,她并不是个麻木不仁的旁观者,而是个封建思想荼毒下的受害者。
苏宴之很想就这么开口答应她,只是他现在还不能。
一手带大他的母亲还在病中,虽然看上去没有母亲所表述的那么严重,可是她年轻的时候本就坏了身子,如今年纪大了,身体本不大康健。
若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才盼回来的儿子,新婚第二天就离了婚,还不知道要被刺激成什么模样。
苏宴之太过了解自己的母亲,因此更担心母亲的性命。对母亲这样的老一辈而言,声誉有时候比性命更重要。
所以苏宴之不敢也不能在这时候刺激她。
苏宴之知道这样太过自私,可比起母亲的性命,他又觉得他可以忍受这样卑劣的自己。
只是……实在是对不起这个勇敢的姑娘。
陈美惠并不知道苏宴之心里的挣扎和犹豫,更不知道他心中的赞赏和愧疚。
她只看到他的迟疑和惊愕。
陈美惠心中便有些不安和惊惧。她知道苏宴之是个好人,也是个极负责的人,或许他此时根本还没有离婚的念头,可是陈美惠等不及了。
她不想在苏家又将好不容易得来的青春浪费掉,她见过了未来那些女孩子精彩纷呈的生活,见过了欣欣向荣的生机,便不想再将自己的一生葬送在此。
她迫切的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男人,去见识外面的新天地……更何况,留在这里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反而会拖累别人。
于是,她再度开口:“苏先生,很抱歉之前骗了你,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们便不要一错再错了……”
她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真真给打断了。
真真是她的陪嫁丫鬟,因了苏家家道中落,并不富裕,伺候起居的下人统共也不过四五个,她在出嫁前便也只带了这么一个贴身伺候的。
一来是怕增加苏家负担,二来是怕伤了苏宴之的自尊,令他不喜。
像苏宴之这样受过新式教育的少爷,秉持的是那人人生而平等的一套,最是看不上前朝主子奴才的那一套说辞。
上辈子,为了这一点,他们不止吵过一次架,苏宴之常常被她的愚昧气得说不出话,只好甩袖离去。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多年的相处,她早把真真当做了亲妹妹看待,当年一力和他唱反调,一是为了气他,二是放了真真,她也无处可去。
在这乱世下,能得一餐温饱,保住性命,已是极大的福气了。
真真瞧着自家小姐呆愣的模样,心想,莫不是被这俊俏的姑爷给迷住了?
想到此,她不由得放大了音量,笑嘻嘻的说道:“小姐,别看了,姑爷又看不饱,还是要吃饭才能填饱肚子呢。快走啦,夫人还在等你们二位呢。”说着,还眨了眨眼睛,显得十分的俏皮可爱。
被真真这一闹,陈美惠也不好再继续追着闹着要苏宴之立马和她离婚,只得先吃饭再说。
苏家太太,娘家姓洛,是外地嫁过来的。娘家路远,因此这些年来便也没法帮衬一二,全靠这孤儿寡母的独自支撑,这也是苏家太太为什么挑中陈美惠的原因。
苏家太太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知道在这乱世下,名声固然重要,可是要保一家老小的性命安全也同样重要。在这样的世道,吃饱穿暖已然是最体面的活法了。
她早就听说陈家的女儿不仅贤惠,还能操持家务。这样的女孩子,做儿媳妇再好不过了。
所以,商户之女又如何?在她看来可比什么进步女学生要好太多了。
陈美惠同她相处了十几年,自然是早就知晓了当年她迫不及待替儿子求娶的真相。说不埋怨是假,但那些年的相依为命也不假。
她替老太太养老送终,老太太故去时,她的眼泪不是假的,伤心的模样也不是假的。那些年如同母女般相处,纵有不虞,也在她故去时烟消云散了。
这辈子再见到她,叫她一声“妈”,陈美惠也并不是叫不出口,只是想到今后的分别,眼眶便有些红。
苏家太太知道儿媳昨夜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对于她今晨出格的举动并没有责怪,反而瞪了儿子一眼,拉过她,怜惜的说道:“怎么哭了,你放心,待会我替你好好教训教训他。”
上辈子,苏家太太也是说过这样类似的话,而后苏宴之便被罚面壁思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不许他出门上班,还不许友人探望。
当时她心里愧疚,便在他解禁后,友人来时,自作主张去斟茶倒水,谁曾想却闹了个笑话。
自此,他待她愈发疏离客套。
想起从前,陈美惠微微摇了摇头,拒绝了苏母的好意:“谢谢妈的好意,只是先生他也折腾了许久,现下也没休息。您要再教训他,他委屈不说,您也心疼呀。”
陈美惠心想,横竖都要离婚了,何必再结仇怨呢?因而场面话说得十分的溜。
她自认既给了苏母面子又给了苏宴之台阶下,只是两人的反应却是截然相反。
苏母笑嘻嘻的替她夹了菜,勾了勾她鼻子,取笑道:“我可不心疼,也不知是哪个心疼哟。”
说着她又转头斜睨了苏宴之一眼,淡淡道:“这么好的媳妇儿,你可要懂得珍惜。”说完,便掩唇咳嗽了起来。
苏宴之便替她拍了拍背,便郑重的点了点头,应声说道:“妈,你放心,宴之明白。”
当苏母把她与苏宴之的手放在一起,而苏宴之没有拒绝的时候,陈美惠便知道这婚是暂时离不成了。
陈美惠其实早该在见到苏母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一点的,然而她太过心急,一心只想着逃离这一切,并没有考虑到从前和如今的不同。
上辈子,她没有在清晨外出,苏母自然没有随众人一同外出找她,而今生苏母因担心她,在众人走后,也按耐不住,出门寻她。
且不提这时候的苏母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说这一份关怀之情,陈美惠便不能不顾。
于是,陈美惠咬了咬唇,按耐住心底的急切,淡淡开口:“妈,我想去学堂读书。”
陈美惠知道离婚一事,不能操之过急,可叫她天天面对苏宴之,她做不到。
她也没那个脸对苏宴之说,苏先生,请你搬出去吧。
这是人家的家,人家的母亲,她哪来的脸这么说?
她不能要苏宴之离开,但她可以让自己离开。
她去学堂读书,不仅可以借此离开苏家,离开苏宴之,还可以见识一下如今的学堂里都在教些什么有趣的事物。
从前还是个孤魂野鬼的时候,她独自飘荡在天地间,看着那些女孩子们,一个个的背着小书包,在校园里嬉戏打闹,上课听讲,看着那些穷困的父母砸锅卖铁也要让女儿继续深造。
那时候的她,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读书,不知道这是那个时代理所当然的事。那时候的她,只觉得读了书有什么用呢,将来还不是要嫁人?
要是嫁的丈夫不喜欢,你读再多的书又什么用呢?还不是要落得和她相同的下场?
那时候的陈美惠就是这么可笑的想法,直到她出于无聊,陪着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一起上学,一起考试,一起上班,一起变老。
她才知道,原来女孩子的一生也可以这么精彩,她才明白,原来女孩子也是可以同男孩子一般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原来,一个安稳的盛世,是多么重要……也是在那时候,她才理解了苏宴之为何厌恶她又怜悯她。
原来,她真的错了啊……
她既然知道自己错了,自然不肯再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她也知道,她既然开口说要去学堂读书,苏宴之必然是会想法设法帮她的。
上辈子,面对那么愚昧无知的陈美惠,苏宴之都在极力劝说她接受新式教育,去学堂读书,做一个进步女学生。
那么,这辈子,面对一个主动求学的陈美惠,苏宴之没有理由不帮她。
果然,她一开口,还不待苏母反应过来,苏宴之便朝苏母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妈,这是我的意思。”
陈美惠原以为苏宴之至多开口劝解,陈述其中利害,却没想到苏宴之竟将此事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然而一想到苏宴之的为人,陈美惠便也没有大惊小怪的,只轻轻垂了头,沉默下来。
她如果这时候开口说话,才是火上浇油呢,这么多年的婆媳生活,最了解苏母的可能不是她儿子,而是陈美惠这个儿媳。
果然,苏母见陈美惠沉默不语的低了头,便当真以为是儿子的主意,正要开口,却见儿子面色不大好。
她不是不知道他想要一个知书达理,志同道合的妻子,最好能是个进步女学生。
可那样的女子会甘心留在苏家,做他苏宴之背后的女人吗?
苏母不用想也知道答案,本想拒绝的心却又因为偏心儿子而有了迟疑。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美惠看起来也并不是读了些书就会被洗脑的女人。
苏母这么一想,便点头同意了:“那就让美惠去燕京女子学校吧,刚好挽之在那里读书,两个人还能相互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