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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杜斐 ...

  •   回程第二日十分顺利。天气晴好,棠楚两人行得比前一日快了许多。

      “回来了,定安城。”

      马足踏进城南面的立驲门,棠槿坐在马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阳已经西斜,落在象牙街的尽头,像是在静待归来的故人。

      “怎么样,现在是要回家,还是,”楚雩牵牵缰绳,转头看着她,“同我回朝见过陛下。”

      棠槿暗忖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道:“殿下,你不是说,斩妖归来就请我到元天楼喝酒吗?”

      楚雩闻言,不禁哑然失笑,“这事你倒是忘不了。好,下马,我请你。”

      棠槿脸上略有得意的神色,利落地下了马,和楚雩一起进了酒楼。

      元天楼不愧为定安城第一酒楼,楼内红栏翠瓦,张灯结彩,软木雕的桌椅十分精致。虽是傍晚时分,楼里却几乎座无虚席,饮酒的,谈天的,设宴的,应有尽有。

      “二位公子,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喝的。”天元楼小二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儿,个子不高,脸颊瘦削,腰上围着白布围裙。见两人进门,他赶忙迎上去请两位入座,热络地招呼着上菜。

      棠槿今日穿了一身暗银色绣着白虎图案的骑装,伤口早已藏进衣服里,腰坠白玉,脚踩黑色长靴,头发高束。若不是熟人,难免会把她认作哪位生得清秀阴柔些的世家公子。

      “来一壶上好的秋露白。”楚雩吩咐道。他又点了几样小菜,这才安然坐回位子上。

      “您实在阔绰啊,楚公子,”想着在外面不能暴露楚雩的太子身份,棠槿便对楚雩以公子相称。只是这称呼说着别扭,着实没有“殿下”二字顺口,让棠槿好生不习惯。

      楚雩对这个称谓倒是满意,回敬道:“棠公子只管享用就好,今日的酒钱,我全包了。”

      “客官,您的秋露白。”谈笑间,小二便把酒菜端了上来。棠槿揭开壶盖,轻嗅了嗅,“不愧是用秋日甘露酿的好酒,味道比岁酒醇香了许多。”

      楚雩拿过酒壶,只给棠槿斟了半杯,“好酒也不能多喝,小心着你的伤。”

      棠槿眼见美酒从一壶变成半杯,自然幽怨不已,心说你这厮莫不是故意让我眼馋。却见楚雩神态自若,抬手给自己也只斟了半杯,举杯道:“江湖中有高山流水的情谊,也有义结金兰的交情。喝了这酒,咱们就是‘半杯之交’。”

      “半杯之交?听着新鲜。”棠槿眉头舒缓开来,对这个说法很是心悦,举杯与楚雩相碰,道,“半杯也好,物少则珍,倒让我永远记挂着这秋露白的滋味。成了。”

      棠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撂下酒杯,正准备动筷,却听前面隔两桌位子上的宾客喧嚣开来,不知是在谈论什么新鲜事。

      她微微偏过头去看,隐隐觉得那桌上正宾位置坐着的背影有些眼熟。那人身着白色锦袍,束着玄色麒麟纹腰带,肩披一席鸦青对襟外衫,身形略显单薄,坐得却端正笔直。

      只见他站起身,对满座宾客道:“各位都是与我一同备考过的友人,我深知诸位才华都不逊于我杜某,这次会试能成功中榜,夺得会元,杜某自愧,甘愿自罚三杯。”

      说着便见他将三杯酒一一饮尽,然后坐下又与宾客谈笑风声。

      “杜某……杜老二?”棠槿脑瓜一转,恍然明白过来,语气更加肯定,“这就是杜斐!”

      “谁?”楚雩停住筷子,只觉这名字耳熟,却忘了何时听过。

      棠槿向那桌的方向扬了扬头,“那边桌上在主位坐着的,是丞相杜知衡家的二公子,杜斐。”

      说着,她示意楚雩不要动,自己倒了一杯酒,起身走向杜斐坐的那桌上。

      棠槿踱步道杜斐身后,作势轻咳两声,端正声音道:“杜公子会试夺魁宴请高朋,怎么把我忘了?”

      杜斐疑惑地转过身来,盯着棠槿愣神片刻,瞳孔骤然一收,“你……”

      “哎,不用客气!”棠槿不想在众人面前暴露女儿家的身份,免得又惹来闲言碎语,便赶忙伸手堵住杜斐的嘴,在他身边低声提醒:“说我哥的名字。”

      杜斐愣了一会。饶是这样的情况以前见多了,倒也见怪不怪。他知道棠槿素爱女扮男装出游,便很快整理了神色,转身对宾客介绍道:“哦,这位是镇国公家的棠槐,棠公子。今日我竟忘记送请帖给棠公子,实在令诸位见笑了。”

      座上众宾客鲜少知道棠槐随父出征的事,一听此言,都以为这就是本尊,慌忙起身敬酒。杜斐身旁一个穿金色缎袍的男子向棠槿举杯,不无恭维地说道:“早就听闻棠家大公子文武双全,是远近闻名的君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公子不仅气度不凡,样貌更是俊秀。”

      这话听得棠槿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无奈。她没有多言,本着尊重回敬了他,酒却半口没饮。桌上的众宾也纷纷过来敬酒,棠槿忙着敷衍了几位,便推说酒量不好作了罢。

      趁宾客谈论间,棠槿急忙把杜斐拉走,“过来,跟我到一桌坐坐,说说你什么时候高中了。”

      “你轻点!轻点!怎么还是这般不注意礼节,让旁人瞧见该怎么说你!”杜斐到底是个文弱书生,被她拉着走得踉踉跄跄,嘴里却还不忘念叨着那点繁文缛节。

      棠槿走到楚雩桌旁,这才停住脚步,放开手,对楚雩道:“看,这就是你问我的杜老二。”

      “你又胡言。”杜斐无奈至极,抚平了自己的衣袖,拱手向楚雩道:“在下是丞相府次子杜斐,字卓云。”

      楚雩抬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他片刻。杜斐生得清秀,眼眸细长,嘴唇很薄,耳高于眉,显得很有灵气。

      他站起身,回礼道:“在下楚雩,字子宏。”

      杜斐一惊,心中记起父亲提到过这个名字,抬眸问:“敢问令尊是?”

      楚雩轻声笑道:“家父身居皇城,大名不宜外宣。”

      棠槿眨了眨眼,心想这杜老二倒是慧眼识人,这就察觉到了楚雩的身份。

      杜斐却没她这般镇定了,如遭了雷般晃了一下。他也知在这街巷酒楼中行不得大礼,更不宜将太子之名呼之于口,便只能躬身微声道:“杜某眼拙,还请殿下恕罪。”

      楚雩扶他起身,“杜公子不必多礼,只要不在皇城内,我的身份就与普通人无异。你只消像对朋友那样与我相处便好。”

      杜斐低头说好,心中却更加劝诫自己要谨言慎行。待棠槿入座,杜斐挨着坐到她旁边的位子上,说:“不知殿下为何与阿槿一同出现在此?”

      楚雩便将陛下下旨命棠槿斩妖的经过一一说了。不过关于那封赐婚圣旨的事,他仍是只字未提。

      “我只知阿槿平日喜欢动武,却不知她能得陛下器重,当此重任。”杜斐听得认真,感叹道,“只是这凫徯凶猛无比,二位能平安归来,实属不易。”

      棠槿暗暗嘀咕:“什么器重,你自是把皇家的命令都当做金科玉律,看什么都是器重。”

      杜斐并未听清,侧耳问道,“你方才说什么,阿槿?”

      棠槿改口道:“我说是啊,能活着回来多亏了楚雩帮忙。”

      楚雩用酒杯掩住了笑意。杜斐一本正经纠正棠槿:“不可直呼殿下大名,要用尊称才得体。”

      棠槿对他这老学究的做派烦闷不已。若不是自小相熟,知他嘴碎却也心善,她真想把他撵回原来的桌上去。

      “杜公子,别只听我们说,刚刚听闻你春闱高中,这是大喜事。”楚雩向杜斐举杯,轻啜一口问道。

      棠槿见这总算是杜斐喜闻乐见的问题了,便附和道:“对啊,听你的意思不仅中了,还是榜首。”

      杜斐脸上露出喜色,端起酒杯,言语中不乏兴奋之意,“一个月前我参加了会试,前几日放榜,我有幸中了榜首,马上就要准备接下来的殿试了。”

      楚雩诚心称赞道:“杜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令人佩服。”

      棠槿给三个人都倒上酒,想趁他两人闲聊时偷喝一点。家中只有逢年过节才允许她饮一口屠苏酒,这秋露白实在难得。

      只是她倒好了酒,刚要饮就被楚雩瞧见了。楚雩冲她扬了扬眉毛,示意她放下。棠槿只得不舍地把杯子放下,“不喝就不喝,没意思。”

      杜斐瞧见这情景,帮声说:“棠夫人不准你饮酒,在府上是这样,在外更应如此。”

      说完,他答楚雩道:“殿下谬赞了。家父在朝堂为相,自然对我给予厚望。然而我也只是读书多。听闻殿下精通六艺,在诸皇子中最善骑射,又最富才学,深得高太傅喜爱。我对您才是既敬重又佩服 。”

      这话听着像是礼貌回话,杜斐说时却发自真心。父亲在朝中做丞相,很爱讲宫中事务,其中最爱提的就是东宫之主多么年少有为,以此劝勉他这个与之年岁相仿的儿子。

      “骑射尚说得过去,才学就太浅了。太傅只当我是小孩罢了。”楚雩托辞道。高太傅是前朝老臣,做过杜知衡的老师,想来也没少和出师的学生谈论他这个新徒儿。只是楚雩没想到杜丞转身就把这些说给自家儿子听了,看来对儿子确实要求甚高。

      棠槿吃了几口桌上的菜,觉得味道很是不错,也就不再惦记着秋露白了。听着二人谈到宫中的事,萌生了些兴趣,问道:“这位高太傅是谁?”

      杜斐给她碗里添了一筷子白斩鸡,“那是我父亲年轻时的老师,名叫高啟,是前朝有名的文学大家。他著的书千金难求,字字箴言,常常是只有宫中弟子才能读到。”

      棠槿点点头,回忆道:“好像听父亲提起过。”

      楚雩颔首,“镇国公和杜丞年纪相仿,知道太傅也不奇怪。不过我听说将军与杜丞少时便是玩伴,可有此事?”

      棠槿摇头,“要说少时,那就是至少二十年前的事了,我爹可没和我说过。”

      每每提起这个,棠槿就觉得有些不满。她小时候佩服父亲的功业,常想让他讲讲以前的故事。可棠将军却讳莫如深,总用“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同你讲”敷衍过去。

      杜斐替她解释道:“确有此事。家父今年四十有七,与镇国公同岁,年少时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同窗。正因为父辈是旧相识的缘故,我和阿槿从幼时就常一起玩,才有了今日的交情。不过后来棠将军一直远征,就很少去听太傅的课了。”

      “没想到我爹那个时候就领兵打仗了。”棠槿若有所思,喃喃自语,“也不知我这辈子有没有这样的能力。”

      楚雩正要开口,杜斐却先一步说:“你是女子,不会承袭爵位,自然不必担心这些领兵作战的事。对了,几月前棠夫人想让你与我同入书塾,你怎么没答应?”

      棠槿回道:“母亲为我请了这么多年先生,突然又让我进书塾,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我可不去。你比我母亲还要唠叨,我才不想耳朵听出茧子来。”

      说着,便看见楚雩低头暗笑,知他也是这样的想法,“哎,楚雩你可别笑,你跟他待久了也受他不了。”

      楚雩被她一说,便收起了笑容,招呼着两个人吃菜。席间杜斐依旧唠叨不止,让棠槿甚感头疼。

      窗外天色渐暗,楚雩想着已是要回去的时候,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杜公子,就不打扰你宴请宾客了。棠槿今日刚刚回程,还是早些回府见过棠夫人才好,免得家里人担心。”

      杜斐应声说好。棠槿放下筷子,三人一同起身。

      杜斐将他们二人送到门口,道:“殿下回宫好生休息。阿槿,你回去也要好好听夫人的话,不要总是跑出去玩。”

      “知道了,知道了。”棠槿敷衍着说好。楚雩和棠槿骑上马,与杜斐道了别,便向象牙街北行进而去。

      太阳已完全落下了,街上的茶楼酒馆都亮起了灯笼,比白天安静些,楼里却依旧时不时传来呼朋引伴、觥筹交错的声音。

      棠槿享受着象牙街带给她的熟悉感,边骑马边道,“到了前面的巷口,我就跟您拜别了,殿下。”

      楚雩轻轻牵着缰绳,心里虽有良多不舍,却还是调侃道:“怎么,小刀客,舍不得我?”

      “做梦吧你。”棠槿白他一眼,“快回宫去吧,殿下,好好跟陛下讲讲你这次的功劳。”

      棠槿在前面的巷口与楚雩告了别,骑马进了巷子里。

      楚雩目送她离开。耳边很喧闹,心里却平静如水。看着棠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良久,他驾马向皇城方向去了。

      ***——***——***

      东宫。

      “太子回宫——”

      楚雩刚进大门,一直在东宫服侍的徐公公便迎上来,急着说:“殿下,你可算回来了,这四日您可安好?未曾受伤吧?”

      见楚雩看上去还算衣冠工整,也无外伤,他才算安下了心,领楚雩走进正殿。

      “殿下,奴才让下人给您准备了糕点,您先沐浴更衣,一会儿饿了就尝尝这些合不合口味儿。”

      楚雩点头,“无妨,本宫才用过晚膳了,现且不饿。你先下去吧。”

      徐公公应声转身退下。还未走出几步,却听楚雩在身后叫住他:“公公先等一下,本宫还有些事要问你。”

      “殿下吩咐就是。”徐公公关上正殿的门,弯身走回楚雩身侧,为他倒上一杯龙井清茶,低头待他问话。

      楚雩握住茶杯。茶具是骨瓷的,通体洁白透亮。在满殿烛光中,他的手骨节分明,握在杯壁上的力度却让人揣度不出。

      楚雩道:“我走的这些日子,朝廷有没有关于棠将军的消息?”

      徐公公闻言,脸色倏然一变。他俯下身,声音有些颤抖:“殿下,此事奴才也不敢妄言。只是昨日奴才听宫里传来消息,说棠将军他……他……”

      “将军怎样?”

      徐公公长叹一口气,说:“棠将军率兵出战时,殉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杜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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