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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此间真实 ...

  •   人存在的痕迹,并不需要署名以佐证。

      那些曾与她有交集的人,曾爱过她的人,恨过她的人,与她交谈的人,望进她眼睛里的人,只要他们活着,她即是不朽。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歇,
      你的容颜亦不会遭到损失,
      死神也力所不及,
      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只要一天人类仍能呼吸,或眼睛能有所见,
      这诗将长存,并赐予你生命。”

      她将安息于人们的记忆里,永不消逝。

      ————

      死的人死去了,活的人却要挑起起他们遗留的沉重担子,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在生活的泥潭里走着。
      一不小心失了力气,倒了,被吞没了,再无声息。

      与路遇笑的葬礼相比,车澈的葬礼更为简陋——像是在掩饰什么丑行一般,没有邀请宾客,但即使低调卑微至此,也并不平静。

      车在直没想到会有不速之客闯入,一看到来人哭得声势浩大,仿佛不把这场葬礼毁了不罢休的气势,连续几个夜晚未曾合眼的他只觉一时间天旋地转。
      他们要砸了车澈的墓碑,他的父母上前劝阻,争执声与叫骂声,响彻宁静的墓园上空。

      他窒息一般,大脑嗡嗡地响。
      他早该料到的,这些人不会放过他们。

      之前车在直和律师谈过关于对路遇笑的赔偿问题。

      “路遇笑的父母要求赔偿?我明白,当然,如果是我弟弟做了错事,我自然要赔偿。”
      “多少?五亿韩元?”
      “我不可能一下拿出这么多——法院不会支持吗?是吗,要看法院怎么判……是,他们女儿死了,但是我弟弟也死了!是——抱歉,我激动了,谢谢你明律师。好,明天见面再谈吧。”

      路遇笑的父母无法在千憧那里得到好处,自然要从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处下手,他们见过凶手的哥哥——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一看就是有钱人。
      他们的女儿是怎么死的,警察说过,但他们没注意听,他们只想知道自己能获得多少赔偿,好给自己的儿子娶媳妇。

      死的人既然已经死了,总要让活的人过得好些吧,他们养了路遇笑那么多年还没享过什么福。作为父母,他们理直气壮地、庆幸地想着。好在死在有钱的人家手里,不然真是一点本钱也收不回。

      车在直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因为车在直家庭并非他们想象中那么富裕,他不过是体面些的打工人罢了,他挣来的钱看着多,杂七杂八的费用扣了,打点打点上下的关系,还要还房贷。
      他刚买了车差不多花了一半的积蓄,而他的父母只是低阶层的公务员,养家糊口还算过得去,但要他一下拿出五亿韩元,他卖肝卖肾都凑不出来。

      路遇笑的父母没有拿到钱,找来一帮子乡下的亲戚,伙同来车澈的葬礼闹了一番。
      场面很难看。

      车在直的父母都是有教养、读过书的人,知道自己不占理,面对路父路母破口大骂加上鬼哭狼嚎的夹攻,丝毫没有反击的意愿,只能低声下气地赔不是,只希望他们能体谅体谅这是车澈的葬礼,让逝者安息为大。
      可来人是谁,他们是一帮子专门催高利贷的土匪流氓,与他们讲什么道理,那是高估了他们的人道精神,低估了他们的利欲熏心。

      最后是来参加葬礼的金美朱当场转账了一亿韩元,先安抚了路遇笑的父母。

      车在直知晓后,强忍着怒气将金美朱拉到一边。

      “你干什么,”车在直只觉尊严扫地,气得嘴唇发抖,“你是觉得我们家出不起钱吗?为什么要给钱,我家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是在帮我吗?有钱就可以随便做你想做的事情吗?”

      “不是,”金美朱毫不服输地瞪他,声音娇软清脆却不显弱势,“我认识车澈也认识您,我想让车澈能有个好好的葬礼,我有这个能力让他们离开我就这么做了。”

      车在直剧烈起伏的胸膛逐渐平息,他喘了几口气,摁着眉心,他知晓对方还只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她不知道这些人谈贪得无厌,得了钱只会得寸进尺,她也不知道她这样做,会将自己也牵扯进来。
      “金美朱,”他平复几秒,开口郑重地念金美朱的名字,探究而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觉得,你给一个杀人凶手花这么多钱,值得吗?”

      金美朱瞪大了眼睛,退后一步,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盯着车在直:“您说什么?”

      车在直看着她琥珀色的清透眼睛,狠下心,一字一字地重复:“我问你,给一个杀人凶手花钱,值得吗?”
      “您在说什么啊,”金美朱慢慢摇头,眼神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失望和难过,“车经纪人,车澈是您弟弟,这是他的葬礼啊,您怎么可以问出这种问题!”

      “他是我弟弟,但他杀了人,金美朱,”车在直不住地摇头,他的眉头皱出了很深的纹路,下巴也有隐隐约约的胡渣,他其实早早地已经透支了自己的身体,只是作为家中长子的责任让他不得不撑着主持大局,“他不值得,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们家的事情了,好吗?”
      他的语气是那样低,几乎是要低到尘埃里去,像是在警告,可更多的却是恳求意味,那样轻,又那样沉。

      金美朱捏紧拳头,缓缓低下头,半晌,她说:“对不起。”
      车在直有些不忍地听到这个一心只是想为他们好的女孩低头给他道歉:“我知道了,对不起,车经纪人,给您添麻烦了。”
      车在直沉默着。
      “但是,”她再度抬头,眼里依然清澈明亮,像是封存着千年阳光的琥珀,“我不后悔我的决定,我的钱不止是为车澈花的,也是为路遇笑姐姐花的,她送过我回家,现在她死了,所以我给她的父母一笔钱,不是在帮您,不是在同情您,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

      金美朱直视着车在直的眼睛,说:“车经纪人,警察没有说是车澈杀人犯,您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说他是杀人凶手。”

      车在直敏感的神经被触及,本就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几乎在这一瞬都爆发出来了:“你以为我想吗?我想说我的弟弟是杀人凶手吗?你不知道,你不了解他的精神状态,金美朱!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随便指责我。”

      “我知道,你喝醉酒的时候都告诉我了!”金美朱脾气一上来便要开口顶撞,但她忍住了,她看见车在直发红的眼睛,一瞬就软了语气,慢慢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车经纪人。”

      “……没事。”车在直深呼吸几次后才注意到金美朱被他吼得几乎是整个人都耷拉下来了,他想硬着心肠,但又实在不忍心,只好道,“是我过分了,抱歉,凶了你。”
      金美朱低着脸摇头,鼻音很重地道:“不,是我说错话了。”

      之后的沉默,是车在直打破的。

      “……美朱,我也不明白,车澈是我的弟弟,我从没有想过他会杀人,我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杀路遇笑。”车在直重重抹了把脸,低声道。
      他就像是个气球,表面看着气势十足,实则只剩了一层装腔作势的皮。

      “他是我的弟弟,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但后来发生太多太多事情了,我才知道我有那么多事情不知道,所以我也不敢说我了解他,”车在直用手捂住了眼睛,然而悲伤还是从他颤抖的声音里流露了出来,“我不是个称职的哥哥。”
      他的鼻音比金美朱还要重,尾调下坠,浓重的懊悔和绝望伸出手拉他坠到了深渊里:“我本来应该一直陪着他的。”

      金美朱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即使经历了朋友死去,也还是个孩子,孩子,无法理解大人的痛苦,正如大人无法体会孩子的孤独。

      “美朱,”最后那场葬礼结束的时候,金美朱刚要踏入车门,车在直远远地喊住她,走近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郑重地说道,“谢谢你,给我的弟弟一个安静的葬礼。”
      金美朱被他这般的肃穆和真诚对待,有些不知所措,她眨了眨懵懂的眼睛,小声道:“不,不用客气,应该的。”
      车在直只拍了拍她的肩,转头离开。

      金美朱透过车窗望过去,窗外是层层的墓地,在绿荫之下,相同的白色墓碑远远地重叠在一起,不知多少人安息于此。
      车在直和他的父母依然站在墓前,他们相互依偎着,而一向挺直腰板的车在直已然有些佝偻了,他仍然穿着那套整洁的黑色西服,仍然高大,他抱着他的父母,不得不弯下他的脊背。
      她眼眶莫名一酸,擦了擦眼泪,不再去看。

      这个家庭被毁了,也许他们会挺过去,当然有一天他们会挺过去,但那要多久呢?时间是会治愈人的,但太慢了,多少人因治愈前长久的疼痛而倒下,等不到伤口愈合的那一天。

      金美朱不知晓为何不幸会落在眼前的家庭上,落在她的挚友身上,落在她喜欢的边伯贤前辈身上,她不知道真相,甚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其中的悲伤,从安言被杀起,那如连绵不断的山一般无法跨越的悲伤。

      金美朱又想起车在直喝醉酒那时和她说的话,絮絮叨叨毫无逻辑可言,边哭边笑,说边伯贤,说自己弟弟喜欢自己,说被高层刁难,什么都说。

      “当你身边的人被一个一个杀死,你,你也知道到自己是最后一个被杀死的人,你会怎么办?问你呢,你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你知道吗,伯贤好像没事人一样,照常过。”

      “伯贤呢,他总是让我们看到他很轻松的模样,但他承受的,比我们多得多,可他从来不说,从来都不说。”
      “你知道吗?我弟弟,杀了他喜欢的人。”
      “我弟弟,也是伯贤弟弟,等于是伯贤的弟弟杀了伯贤喜欢的人,你说,你说他怎么看起来,可以一点都不难过。”

      “喜欢他的那个助理,因为他差点杀了涩琪……要是有人因为我杀人的话,我可能会很想死吧,他,但他怎么忍下来的你知道吗?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不说,但我知道,平时,他就是个烂好人,比我还烂好人,他会比我更想死。”
      “大家都说是他的错,他什么错啊?但他都忍了,什么都不说。”

      “你知道吗,如果因为我死了很多人,我早就去死了,死了多痛快啊,死不能解决问题,但起码不苦啊。可伯贤就是忍着,受着,自己一个人憋着,我真的,很佩服他啊……”

      “你知道吗金美朱,”车在直最后说,“我其实能感觉出来车澈喜欢我,我就是不敢知道,你知道吧,我就是个懦夫。”

      “小姐,现在送你回学校吗?”司机问道。

      金美朱从回忆中出来,她忽而才想起自己下午要上课,而且是最重要的实践课,给她们上课的年轻教授虽是一副温柔的菩萨面相,戴着个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罚起人来却像是地狱十八层掌刑的恶鬼。
      金美朱睡迟过一次,之后每次一有学生迟到,她便被拿出来当成反面教材鞭挞,纵然她脸皮厚,心宽,也着不住这样反复当众处刑。
      她慌了,连忙道:“嗯叔开快点,我要赶不上课了,迟到一次平时成绩扣老多了呢!”

      今天天气有些冷,太阳很亮,风刮过是一股令人瑟缩的秋意,世界照常运行。
      教授也不会因为她参加葬礼而对她额外开恩。

      这世界纵然是推着人向前走,有时伤了人的心,但这世界真实无情得恰到好处,将人从过去中拯救出来万万不能心慈手软,够心狠的人,才能一巴掌打醒装睡的人。

      况且,悲剧不是让人沉溺其中去判断对错,而是去追究因果,于这一场悲剧中,真相已然随着那人的逝去被永久埋藏,可悲伤没有,悲伤将永存,驱使人们向前去。

      这一切的一切,追溯至源头,也许无人知晓,也没有人能相信,降临于十余个家庭的不幸,是因为那年某些人将一个喜欢同性的男生揍了一顿。
      再追溯至个人,是因为某一个也喜欢同性的男生的懦弱,他怕自己被发现,于是将后辈推出去供众人发泄怒火。

      一个人的软弱背后,是一个时代的懦弱。

      人们死去,并非因为简单的仇恨,并非是简单的谁杀死谁,当法律为死亡寻求一个公平之时,死亡也是人们留下最后的告白。

      有人爱自己的哥哥,有人不敢承认自己弟弟爱自己。
      有人无法正视自己与粉丝的关系,有人无法正视自己与艺人的关系。
      有人爱上错误的人,有人不能接受努力与成果不等同。
      有人过度憎恨这世上的恶,有人轻贱自我价值,迷失于追寻他人的价值。
      有人因遭受不公,一心复仇。

      偏执与散漫的平衡,舍与得的度量,人性善与恶的搏斗,人都要一件一件地经历了,于刀尖上滚过去,于火海中冲出去,于极端与极端间寻求生机,慢慢地学着活下去。

      直待有朝一日。

      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终得以见天日。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会尽量少熬夜的啦。
    大家的评论真的很精彩,大家留下这么多评论我觉得很开心。
    这是挺重要的一章,本来我写文是坏人一定要得到惩罚才行,但后来想想,其实分清对错好坏很难,知识渊博有多年经验的法官都觉得难。
    我想,比起惩罚评判他人,也许,我能做得好的,是约束自己的行为。
    之后男女主就又要出现了,明天见昂。
    引用诗句:
    第18号十四行诗
    威廉. 莎士比亚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呢?
    你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
    狂风把五月的花蕾摇撼,
    夏天的足迹匆匆而去:
    天上的眼睛有时照得太酷烈,
    它那炳耀的金颜又常遭掩蔽:
    被机缘或无常的天道所摧折,
    没有芳艳不凋残或不销毁。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歇,
    你的美艳亦不会遭到损失,
    死神也力所不及,
    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
    这诗将长存,并赐予你生命。
    (资料来源:百度百科)
    感谢在2020-11-04 02:28:25~2020-11-05 00:2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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