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海》海楼月

3、第三条鱼

　　——于昇从记事起就开始学东西。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母亲会温温柔柔的把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反锁在破旧的房子里，然后出去鬼混。直到哭声衰弱下去，排泄物的臭味充斥小小空间，引来邻居再引来警察，然后女人接受警告，把在警察局里恢复了一点精力的幼儿带回家，老实一段时间，然后反锁，鬼混，被警告……如此循环。
　　于昇四五岁的时候显现出了极强的学习天赋，于是他的母亲经过一番思考，开始把瘦弱的像猫一样的孩子和教学视频，练习，智力测试一起关进没有窗户的屋子，饭和水只能用做完的测试来交换。
　　于昇过七岁的时候，女人把他的年龄伪造到十岁，带着他前往了门萨俱乐部在华国的一个测试点，然后凭着一份智商162分的成绩单，把这个私生子带进了于家的主宅，登堂入室。
　　这个女人的温柔妩媚很快重新吸引了浪荡的于家长子，她春风得意。几个月后，于家长子正儿八经的妻子收到消息，从疗养院里逃了出来——那天，于昇刚把门推开一点，就看见一把菜刀砍上了他母亲的脖子。
　　“咔”的一声，一片鲜红。
　　于家长子在国外。
　　老管家拖着小少爷逃出别墅，迅速安排出国。以此躲避一个疯子，一个高智商，有家底，保镖，遍地人脉，已经陷入竭斯底里状态的疯子痛下杀手。
　　结果没成功。
　　于昇的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他颤抖起来，眼球满是血丝，泪水溢出来了。
　　亚瑟觉得不太对劲儿。
　　亚瑟睁着泪眼朝对面一看，他救上来的小孩哭了，亚瑟愣了。
　　亚瑟闻到了，恐惧的味道几乎把整个小孩笼罩起来。这个小孩很痛苦，他现在比孤独的，想家的亚瑟还要痛苦。
　　他的嘴开合了几下，现在是不是也该安慰安慰对方？
　　“……”
　　于昇大脑涌起一阵一阵的疼痛，混混沌沌中，一截清凉的吟唱扎进他的耳蜗。
　　他蜷缩的身体颤了颤，闭着眼睛，十指死死扣着小人鱼裸露的脊背。
　　吟唱声逐渐在脑袋里清晰，平和。人鱼使用的语言没有音节的划分，而是以成段的吟唱构成，一段旋律代表一种意图。当各种意图组合起来，进入人类的耳朵，聆听这种语言就像在聆听大提琴奏响。
　　而如果这是一段用以表示安慰的话，人鱼的声音放轻，更加剔透缥缈，营造的氛围与催眠曲相近。歌声里，亚特兰蒂斯光芒灿烂的清澈水里，大片长翅膀的玻璃鱼从水中飞出海洋，三颗不落的明亮星星升在青色的天空上......
　　亚瑟把嘴巴对准了于昇的耳朵，小声哼唱。
　　于昇的手指慢慢放松，他睡着了。
　　亚瑟唱累了，声音越来越小，过了一会儿，他也睡着了。
　　于昇再醒过来，是傍晚。他眼底下贴着小人鱼流着口水的脸，口水打湿了他脖颈处的布料，海风飘荡中，于昇低头就能闻到生鱼片的味道。
　　他自己也很狼狈，面部糊满干涸的泪水和鼻涕，嘴唇干燥开裂，全身上下都不太舒服。但是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的放松。
　　是人鱼的歌声带来的治愈吗？
　　他把呼呼大睡的小人鱼从自己的怀里撕下来，爬到礁石边上，把沾着口水的地方借着海水洗了，重新围到身上，又用海水把自己的脸搓了搓，擦干。
　　过了很久了，救援为什么还没有出现？这个时间段，已经足够直升机把爆炸周围的海域找一圈了。
　　还有，不能让他们发现人鱼的存在。最起码不能因为自己让小人鱼被其他人发现，不然......于昇拧眉思索。
　　他的肚子叫了起来。
　　于昇转身走回去，打开箱子。食物里有两份自动加热的盒饭，还有压缩的肉块。但是于昇只啃了块压缩饼干，捧着还剩一千多毫升的淡水喝了几口，小心的放了回去。
　　他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救援没到，太奇怪了。于昇从小就锻炼出了某种敏锐的直觉，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回想昨晚，他无从判断爆炸的直升机是一架还是两架——那个被尊称一声“夫人”的疯女人，来自K国的黑手党家族，在枪械，小型飞机这些方面堪称专家。于昇不相信她会死。所以为什么求救信号昨晚就发出，救援还没来？
　　于昇把他的箱子再次牢牢系在了腰上。
　　过了一会儿，小人鱼醒了。
　　亚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饿了。
　　人类小孩坐在旁边，亚瑟拍着他的肩膀，在前者有点惊讶的目光中，挪了几步路的距离，尾巴一甩，跳进了海里。
　　于昇先是惊讶了一瞬，然后很快平静。他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看着人鱼跳进海里。
　　当两片闪亮的尾鳍消失在海水里，总是一个人生活的于昇茫然看着空旷狭小的礁石岛和这片一望无际不辩方向的地中海，突然就感到了铺天盖地的孤独。
　　亚瑟寻找今天的晚餐。
　　还是水里舒服，在陆地上总感觉怪怪的，行动也不方便。亚瑟丝滑的在海水里荡漾，为了和他的小伙伴更进一步，他决定请对方吃好吃的金枪鱼！
　　在浅海域，金枪鱼几乎看不到。但是，由于害怕这里稍微往下就变得压抑暗沉的海水，亚瑟仍然在不深的海域徘徊。
　　初来乍到时，他就见到了海豚——人鱼族较为欢迎的宠物。但是这里的海豚跟他不熟，加上自身对于海族生物的天然威慑，没有一头海豚愿意向亚瑟报告金枪鱼等食物的动向。所以，亚瑟只能自己找目标。
　　不过很快，亚瑟看见了一条鲑鱼。
　　这个也可以！等那条鲑鱼显露出全身，亚瑟却犹豫了，这条鱼有点大，体长超过了亚瑟，而单身人鱼一般不会捕猎体长超过自己尾巴的猎物。
　　不过，请吃饭就要请一顿大的！
　　亚瑟冲了上去。
　　亚瑟在海里漂荡的时候，以为自己被抛弃了的于昇还在发着呆，他和那个反着光的救生箱暴露在日光下。
　　过了好一会儿，于昇似乎听到了有螺旋桨发出的动静。他先是愣住，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再次听到后，他嚯的站起身来，抬头四处张望，看见不远处空中的一个直升机轮廓。
　　要得救了!
　　刚好人鱼不在，不会被发现。
　　于昇跳起来，捡起他之前放在一块礁石上的闪光灯，挥舞着，“这里！这里有人！救命！救命！”
　　那个驾驶员好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朝这边飞过来。于昇激动极了。饶他以前表现地再稳重，他也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小孩。
　　于昇又蹦又跳。他不知道人鱼还会不会回来，不过现在直升机来了，他就得赶快走。以免人鱼回来时刚好被其他人撞见。
　　他用一只手挡住太阳刺眼的光，睁大了眼睛努力去看那架飞机，逐渐看清了玻璃后的驾驶员和他旁边的长头发女性。
　　长头发女性......这样都可以参加救援吗？于昇挥舞着手臂，机身都快接近他头顶了，礁石岛太小不能降落，不过再往下几十米的距离就能让于昇登机——“哗啦”一声，舱门在空中拉开的声音传进了于昇耳朵里。
　　一只枪管伸出舱门，在于昇瞳孔里映出两枚黑洞。
　　“喀——哒”，拉栓的声音清脆的响起，于昇看清了一张熟悉的，女性的脸。
　　那一瞬间，他四肢百骸一僵，通体冰凉一枚子弹擦过他的颈侧，再往下它就能正中心脏。
　　于昇低下脑袋就往边上冲！
　　“打偏了。”机舱里，女人对驾驶员说，“再往下一点。”
　　于昇跑到礁石岛边上。
　　女人又扣了一次扳机。“砰！”
　　于昇朝海里一跳！子弹打中了他的膝盖，在半空中炸出一朵小血花。于昇发出一声痛苦的哼声，整个人没入海水中！
　　他身上还系着那个好几斤重的救生箱，整个人沉了下去。女人又对着那个人影补了两枪，没中。
　　“没事了，走吧。这里有鲨鱼的。”
　　她拍了拍驾驶员的肩膀。“回去就说，一个人都没找到。”
　　她笑了，“然后回华国吧，我丈夫的私生子死掉了，我得主持葬礼呢。”
　　直升机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