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作残章诗成谶》惜也

4、稊

　　采云指着前面的山谷，说，看呐，那就是我们的村庄了。
　　初云谷，在天之涯，云之端，未绝尘迹，亦远凡间。
　　灵均望过去，初云谷三面环山，巍峨耸立，断崖如削，云横山腰，飞泉自天。谷就像一个安闲的孩童，恬静地躺在自己的摇篮里。谷里薄雾朦朦，像是点缀，却并不蔽眼。撩开那淡淡的雾，看呵，好一片田园：绿油油的稻田，禾苗一片片绿染，中间几垄菜花，开得极其灿烂，像阳光为初云谷嵌下的金色装饰。十几户人家连成街衢，唯有一座酒旗招展的草庐相去较远。每一户都有竹篱笆环绕一个小院，园里搭起瓜棚，下面有些石桌小凳，孩童欢快地在那里跑来跑去嬉戏。溪水淙淙绕过人家，或停驻在小湾娴静地饱览了这一切，又缓缓流去。
　　一切都如灵均想见得一样，是啊，他的心，悄悄地勾勒了几个画面来点缀，采云并不曾看见。
　　“这简直像做梦一样，采云呵，我从来没有找到这么适合我的地方，这么美丽而安静。我一直多想到达这样的村庄，连我梦想也无法描述到这样。”灵均欣喜极了，他挚爱着这里。他为采云指点着，“你看，看这里，这里...”
　　采云随着灵均的手看去，她确实看到了好多自己以前没有看见的景致。她说：“是不是你可以给人新的眼睛，还是初云谷总能给人惊喜？我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多初云谷的景致，尽管我从小已经熟悉了谷里的花草或石头。现在你来了，让我多了好多的发现，连你也是我的发现...呵呵.”说道这里，她怯怯地笑了
　　“我也能算是发现？”灵均故作严肃。
　　“当然算啦，就像在山林里捡到的一块石头。”
　　“石头...我可不喜欢这样的描述。”
　　“当然是石头，所以才板着脸，还是块黑石头呢。”
　　灵均赶紧把严肃的脸化作笑脸，可采云拉起他就往前跑去。
　　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衔接着狭长的白沙滩，几块石头在溪边零落放着，上面磨得很平。
　　沙滩上飞快地留下了一串足迹。采云把灵均拉到溪水边，指着溪水的倒影说：看呐，多黑的石头。灵均指着溪水的另一个影子，说：看呐，又有一块。
　　他们都笑了，忘记了所有的疲倦。灵均捧起溪水，那溪水冰凉彻骨，却给人一种莫名的惬意，灵均用水洗去脸上的污渍，便有了脱胎换骨的新生，他说他感觉就像一颗初生的草芽。采云仔细打量着这块石头，洗去了尘埃后就像无暇的美玉，他却只是静静地在看倒影，似乎也很迷恋那水中的自己。采云也捧起水，她想去体验灵均的感觉，冰凉透心的新生。她洗去了脸上的污痕，学着像灵均一样去看水中的自己，可是他却看到灵均的影，如玉的脸，和深沉的眸子。她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惬意，此时已忘记了自己。
　　灵均拿起一块石子，掷向溪水，这石子碎掉了水里的倒影，采云嗔责说：你这样会吓着水里的小鱼。
　　他停下了，在石头上坐下，像个孩子一样安静。阳光倾洒在草甸上沙滩上，收起一层薄薄的雾霭，溪水依旧欢快无比地发出哗哗声。让这时间停住就可以了，万物依旧流淌吧。他们这样想，因这样实在很接近永恒，他们想要留驻这时光，任溪水流淌，溪云泛起。终究人生不是画卷，太多的变化不拘，灵均实在羡慕采云，他想这初云谷，是一幅多么恒久的画卷，溪水流淌和日月交替都不会带来时间。
　　远远有一个人朝着这边走来，灵均还不曾看清他的衣着相貌，那人却在高喊：“采云，你怎么才回来啊？昨晚药师就去山里找你了。旁边那个小伙子是谁啊，你怎么把他引到了这里？”
　　采云说：“他中了毒，我把他带回来，可是在昨晚在石阵里走失了，方才出来。可能和我爹错过了吧。我爹回来了吗？”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在那迷阵里乱走么，很危险的。药师还没有回来，呆会我去找他。”
　　那人渐渐近了，灵均终于看清了，那人头系纶斤，青衫布袍，发微白若染了霜，面色冷峻，眉里藏着紫电，眸子如同清水，自是倨傲和不俗，虽然朴素的装束却无法掩饰。
　　灵均问采云：：“他是什么人啊，如此不俗。”“他叫含章，十年前我爹在云岭下救了他。他是个喜欢喝酒和吟诗的人，醉酒时写了好多诗句，醒来时却又烧掉了。他和你很多地方可像了。”采云说道。
　　“哪里像？容貌？诗人？还是什么呢。”灵均觉得不可能，他始终不会相信会有人和他相像的。
　　“你们都那么冷冷的，想法悖逆常情，若你不是诗人，又为何会不顾生死去赞那离烟美呢？——他当年也是那样。”
　　“不，不。”灵均只是摇头。
　　此时含章已经来到了身前，他说：“你们在嘀咕什么呢？你还没有告诉他是谁呢？”含章有些冷淡地扫过灵均。
　　“叫灵均啊，他刚才还夸你不俗呢。”采云笑着说。含章对这灵均淡笑了一下，算是一个回应吧，并没有过多的话语。灵均很习惯这种冷寞，若突如其来的热情反而会让他觉得不安心，他有些欣赏含章的高傲，他似乎可以看的很高远，又能很简单地活在这里。
　　“快跟我回去吃点东西吧，一整晚了，你们肯定虚弱极了。”含章说道。
　　“可是，我爹他...”采云有些担心。
　　“没事的，他熟悉山里的情况，呆会我便去找他回来，你还要照顾这位..灵均呢。”含章宽慰道。采云点点头。含章便领着他们进入了村子里，灵均跟在后面，仔细地打量这神往的一切，遥远时看着如此美丽而不可触及，而就在眼前时却无比熟悉。
　　那篱笆上雨水留下的痕迹，爬满藤蔓又开满花朵的瓜棚，青石砌成的小凳上的刻痕，桃李绽开似在相迎的花朵，这俱是童年时曾看到的，如今依旧未曾模糊过去。
　　这里的人家虽用着相似的布局，可因那主人不同的趣味，布局里的细节又是迥异的。
　　只有一栋小楼很远，灵均一直没有看清，那飘摇的他可以肯定是酒旗，但他全不知那主人与主人奄有的一切。他问采云：“那里住的是谁呢，为何和大家这么远。”
　　“那是涟如姐姐的酒庐，她喜欢那里，临近上游溪水，比村子略高一些，又很僻静。喜欢喝酒的人也会喜欢那里，对吧？”她眼神转向含章，含章只是略点头示意。
　　村子很小，很快，他们就来到了药庐前面。药庐是两层的，庭院和别的草庐没有什么区别，庭前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药草，有的朴素而有的则艳丽，或绽开着或含苞待放。“到了！”采云兴冲冲地去打开门，灵均则在院子里打量着这些花草，他抚摩着它们的花和叶，似在感觉什么。含章说：“随我来罢，花呆会再看也可以的。”
　　含章领着他来到隔壁的屋子，让他端些饭菜过去，他说：“你们肯定很饿了，采云家还没有开火呢。”
　　他们在庭前的石桌前坐下，看着热腾腾的饭菜，两个饿极了的人，没有顾那么多礼节，狼吞虎咽起来。含章淡淡地笑了，比刚才又温和了许多。他说：“你们慢点吃罢，不要着急，我这去把药师寻回来。你们放心休息吧。”
　　“我也去吧。”采云说。
　　“灵均还需要人照顾呢。”含章说着，“你放心吧，我和药师很快就会回来了。”
　　采云看着灵均，想到他未解的毒，愧意又起:“好吧，辛苦你了，含章。”
　　含章摆摆手，就匆匆离去了，采云有些担心。
　　“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灵均低声说，似在自言自语，采云诺然，她挂记着父亲，默默不语。吃晚饭，她安排灵均到客房里休息，自己收拾妥当后，觉得疲倦得实在不行，便也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