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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沉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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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出去!”
价值不菲的镂金白瓷花瓶在地板上摔个粉碎,玫瑰花瓣混合着破碎的茎秆在大理石地面上鲜艳得扎眼。谋杀这件华美饰品的罪魁祸首正是瓦伦蒂娜,她苍白的脸上布满横七竖八的泪痕,漆黑长发打着缕乱糟糟地贴在脖颈和肩膀上。
“这可是王后陛下亲自下的禁足令……蒂娜,您至少吃点东西呀!”
奶娘焦头烂额地绞着手指站在卧室门口,她的脚边是一碗被倾倒在地上的鱼粥,米白色的蒸汽氤氲上升并消失在空气中。
“我不想伤你的心,奶娘。”瓦伦蒂娜用手背胡乱蹭掉脸上的泪水,她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让他们放我出去,不然就等着嫁出去一个死人吧!”
奶娘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她的神情看上去狼狈极了。“真是不省心的女孩!这不再是您闹闹小脾气就可以解决的小事情了,看在阿斯兰的份上,那可是法尔特王室啊!”
又一个水晶杯飞出来狠狠砸在地上,晶莹剔透的碎片迸裂出清脆的响声。
“……唉,唉!蒂娜,您别砸啦!”奶娘再次被碎裂的声响吓得缩缩脖子,她只能无能为力地跺着脚。
瓦伦蒂娜没有回应,她蜷缩在卧室的角落一动不动。玛西亚的公主依稀听见卧室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即是寥寥几句无法辨认的窃窃私语。
“蒂娜,您在听吗?”奶娘在门外喊了起来,她的声音镇定了不少,语气中甚至带了点如释重负,“陛下邀请您去书房,就是现在。”
瓦伦蒂娜从地板上慢慢站起来,翠绿色的虹膜周围满是血丝。她花了数秒平复心情,扬起下巴露出与先前截然相反的倔强神色,抿起唇往门外走去。
她的卧室距离父亲的书房并不算太远,只需要转个弯,再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瓦伦蒂娜拎着自己皱巴巴的裙摆,竭力无视周围仆从们投来的复杂目光。她当然知道人们会怎么看待她,有的人会认为她完全丧失了理智,竟然去拒绝这个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婚约;而其余人会认为她娇蛮任性,不惜为了一己私欲而将国王为玛西亚谋划的光明前途全部断送。
瓦伦蒂娜来到父亲的书房,她屈起指节轻叩那扇虚掩的房门。
“小黑龙,到父亲这里来。”门后传来菲泽尔国王的声音,他的语气平静,似乎不包含怒意。
玛西亚公主站在原地伫立了数秒,她安静地推开门走进去。小黑龙是父亲对她的昵称,从小到大也只有菲泽尔会这么喊她。
一副巨大的油画悬挂在房间正中央的墙上,玫瑰园中玩耍的天使们以精湛的技艺刻画得栩栩如生,仿佛在下一刻便要嬉笑着自画面中奔跑出来。令人安心的沉香气味扑面而来,那是菲泽尔书房里的味道。
玛西亚的国王正放松地坐在沙发上,他抚摸着趴在腿上的黑色猫咪,将目光投向瓦伦蒂娜。
“小黑龙。”菲泽尔国王坚持用这个外号来称呼瓦伦蒂娜,“你把毛毛吓到了,它昨天一直在发抖。”
瓦伦蒂娜一言不发地在父亲身边坐下,她也伸出手摸了摸那只叫毛毛的猫咪,而后者张开嘴发出威胁的哈气声。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相处了一会儿,这让瓦伦蒂娜慢慢地感到放松下来。她默默地望着自己裸露的手臂,白皙的皮肤上满是七扭八拐的淡红色伤疤。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重新开口。
“您甚至不和我商量一下。”瓦伦蒂娜说。
“请你原谅我。”菲泽尔温和但坚定地开口,“我当时迫不得已。”
“父亲,我不再是个小孩子了。”瓦伦蒂娜急切地说,“我可以自己做选择……我希望可以帮助您,帮助玛西亚,但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菲泽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双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情绪。“这件事情很复杂,小黑龙,我不希望你参与进来。玛西亚和欧德必须开战,这也是我能为你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所谓的\'玛西亚公主\',所以只能作为一个筹码去换取利益吗?”
“…蒂娜。”
“这根本不是对我最好的选择,而是对你最简单快速的选择。只需要把我嫁出去,玛西亚就能获得足够的兵力去攻打欧德,那下一步呢?您真的要让康尼当下一任国王吗?您从小就知道我的能力,我可以为您攻下欧德,我能上战场,只要您让我……”
“蒂娜。”菲泽尔重复了一句,他的声音毫无波澜。“请不要再说了。”
瓦伦蒂娜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她的双手早已变得漆黑,手掌表面似乎涌动着燃烧的黑色火焰,那是带着满满侵蚀性的暗元素。在这种法术暴动的危险情况下,她所触碰的一切都会被腐蚀溶解。
一滴乌黑的液体自她的指尖滴落,暗元素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呲呲的响声,接触面迅速溶蚀出一片漆黑的浅坑,像是一个无神的眼睛。
她打了一个哆嗦,漆黑的手掌渐渐褪回了正常人类应有的颜色。瓦伦蒂娜捂住刺痛的手腕,她颤抖着望向他的父亲,“抱歉,父亲,我很抱歉,我不是想……”
“嘘,没事的,小黑龙,没事的。”菲泽尔的语气轻柔。瓦伦蒂娜木讷地重新瘫倒在沙发上,她感到无比的寒冷和恐惧。
菲泽尔国王把手掌搭在她的肩上,这股温热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你只是太害怕了。”他说。
瓦伦蒂娜用双手捂住脸,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一股莫名的飓风连根拔起,被宿命推揉着抽打耳光推向未知,又像是被漩涡缠住手脚捂住口鼻,即将溺毙于看不见光明的深海。现在她重新落回了父亲坚实又温暖的臂膀中,她不再是即将出嫁的公主,不是叛逆的暗系法师瓦伦蒂娜,而是玛西亚城堡里无忧无虑的小黑龙,是菲泽尔最为疼爱的女儿。
“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菲泽尔轻轻拍了一下瓦伦蒂娜的脊背,“多大的姑娘还哭成这样。”
瓦伦蒂娜抽了抽鼻子从父亲身上起来,她尴尬地发现菲泽尔胸口的丝绸被哭湿了一大片。
“你应该改名叫小水龙了。”菲泽尔看上去似乎毫不介意,他语气轻松地调侃起来,这让瓦伦蒂娜不好意思地重新露出一个笑容来。
一阵敲门声响起,菲泽尔低下头开始整理被压皱的衣摆,瓦伦蒂娜红着眼睛在角落站好。
“雷蒙德·布莱克,有要事觐见陛下。”
瓦伦蒂娜认得这个声音,是“黑骑士”。
“进来。”菲泽尔说。
穿着一身皮甲的黑骑士走了进来。他是一个有着阴郁神色的男人,青黑色的短发紧贴着苍白的皮肤,让人不恰当地联想到蛇。黑骑士的眉头紧皱出一道沟壑,瓦伦蒂娜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过不同的表情。
“陛下,法尔特的军队……”黑骑士的目光落到了瓦伦蒂娜的身上,他及时地住嘴了。
菲泽尔国王摆了摆手,示意黑骑士继续。“让她听吧。”
“是,陛下。”黑骑士说,“太阳王于今早于港口乘船离开,直到目前,法尔特的所有军队均已撤离欧西亚大陆。”
“看来阿斯兰还是对玛西亚心怀怜悯的。”菲泽尔松了一口气,他揉着额角低声开口,“法尔特的兵力撤退了……他们至少没有转而去帮助欧德。看来太阳王为我保留了一点情面,又或者不愿意承受无谓的损失。”
“恭喜您,陛下。”黑骑士看上去无动于衷,像是冰冷的铁块。
“真是太好了。安排阿利克西布置一下今晚的宴会,让我们共同庆祝玛西亚再次逃过一劫吧。”菲泽尔愉快地说,他又将目光移向瓦伦蒂娜,“而你,需要好好吃饱肚子了。”
黑骑士沉默着低头领旨,禀报完工作的他径直转身离去了,书房的木门被无声无息地掩上。
“所以……我不需要再嫁人了,对吗?”瓦伦蒂娜忍不住发问,她直勾勾地盯着父亲等待回答。
“当然。”菲泽尔说,“我猜这段时间里也不会有人敢向你求婚了,小黑龙。你愿意原谅父亲了吗?”
“没有。”瓦伦蒂娜俏皮地说,她感觉心情好多了,“除非您送我一根镶嵌了黑曜石的沉香木法杖。”
菲泽尔大笑起来。
“没有问题,我的小法师。但尽量不要在你母亲面前显摆这个,你知道她对魔法的看法。”